畫像1 畫像2

遊民畫家泊仔送的畫像,在左圖中白鳥的右下方,就是他自己。

  我想我是一個認真的人,有時候到了嚴肅的地步。還記得剛入小學的第一課就是ㄅㄆㄇㄈ,老師說下週要考,可是一週過去了,我還沒全學會,急得不得了,回家就發燒了,媽媽還得幫我惡補。下星期老師竟然完全忘了考試這回事!而我至今餘悸猶存。
  最近一位好友退休,她在嚴肅這件事上比我更勝一籌,在我們為她舉行的餐會中一絲不苟地討論未來生活的意義,我勸她不必急,不妨先混一混。李豐(寫《我賺了四十年》的那位台大醫師)在電話上聽了我的轉述,大笑道:「你混得怎樣?」我說:「不錯啊!」她卻不以為然:「我聽妳聲音就知道妳還是那樣,說話太快了!」幾十年來她一直勸我慢下來。慢才能品味生活,才能靜攬人生,才能修鍊身心。
  不僅需要調整步調,我也想改變自己的寫作風格,輕鬆一點,閒適一點,更多一點生活,多一點感覺。渴望有自己的部落格,不被字數、時尚、市場、刊物風格、主編好惡綁住。大部分是為自己寫吧,也為了分享,至於未來,就交給上天了。 email: yenlinku@mail2000.com.tw
 

2010-03-09

波濤洶湧的海葬政治:與蘇貞昌相遇

顧燕翎

  在我的生命中,曾經有八年的時間進入台北市政府做官。做官這件事從來不在我的人生規劃之中,成長於充滿反抗與革命精神的1960和70年代,我的座右銘是立志做大事,不要做大官,而女性主義更堅定了我體制外批判者的自我定位。可是對於想做大事的人,體制內改革畢竟亦有其吸引力,於是有一天,我終於選擇了投筆從戎。

  體制內改革聽起來浪漫,做起來卻像攀爬阻礙重重的高山,首先得克服體制本身的抗拒,其次是體制內外關係人的切身利害,再者必須面對眾多的監督者,包括議會、媒體,以及無數伺機而動的競爭者,如覬覦權位的人、政權的競爭對象等等。我沒有加入政黨,不但是女人,又是可疑的女性主義者,雖因此心靈自由,背包較輕,卻也因而缺乏靠山或奧援,得時時獨自面臨險境。

政治鬥爭下的殯葬改革

  2003年,我在馬英九市長任內的社會局工作,當時的總統是陳水扁。民進黨主政下的中央政府對台北市採取打壓手段,一點也不手軟。許多法律規定得明明白白應當由中央政府補助的社會福利,像中低收入戶老人生活津貼、低收入戶家庭生活補助等,都中途叫停,就是不撥款,導致市政府預算大失血。殯葬部分也一樣,內政部慷慨給了台北縣兩千五百萬元在新店設立多元化葬法示範區,台北市再怎麼申請卻全給打了回票,一分錢也不給。

  雖然零預算,我在台北市推動樹葬、灑葬還算成功,畢竟生態保育觀念在台灣已逐漸成熟,願意選擇較為自然而又節約的方式回歸天地,不再迷戀風水的,大有人在。海葬,在不少人的想像中,則是更為浪漫的歸返源頭的途徑,馬市長也公開這麼表示,同仁們受到了樹、灑葬成功的鼓勵,便積極開始規劃海葬作業。

  僱一條船駛出港口,到海上拋灑骨灰並不是創舉,早在法令公布之前,很多人只要財力許可,都已經私下做了,1953年吳稚暉先生的海葬不只公開舉行,且是國家大事。但是在民主時代由政府單位主辦則又不同,必須在法律上站得住腳。台北市政府辦海葬還有一點實質上的困難:除了關渡之外,台北市並不鄰海。但關渡港做為海港有一個致命的缺點:水淺。若由關渡出海,船隻可能擱淺。因而假道台北縣是比較合理的選擇。但當時台北縣是不同政黨的蘇貞昌執政,困難多大?

娛樂漁船變身為政治鬥爭工具

  社會局七科林科長活力充沛,充滿創意,也擁有律師執照,是資深的法律人,早已有所準備。他捧出厚厚的卷宗,都是近兩年來和內政部、海巡署、環保署、農委會、交通部、台北縣等相關單位往來的公文和會議紀錄。我從頭讀到尾,忍不住笑出聲來,真是官僚的經典之作。所有機關都大打太極拳,推稱劃定海葬區域不屬自己的權限,與己無關。直到“殯葬管理條例施行細則”出爐,提出了負面表列,凡是距離陸地、港口6000公尺(3海浬)以外,避開漁場、國軍射擊區及海上交通要道,以及不妨礙國防、交通、漁業等原則的海域,都可以是海葬場地,才給了我們可以遵循的法律依據。然而公務員早已被磨得凡事小心,為免後患,我們決定舉辦海葬之前,再度邀請各單位協商。只有台北縣沒有派人來,但這次也不再推卻責任,提出了書面意見,而且顯然很慎重地翻過法條,指出海葬使用娛樂漁船合法性有問題。

  民間租船出海有兩種選擇:一種是向農委會漁業署登記的娛樂漁船,另外一種則是向交通部登記的客船。客船體積較小,價格較便宜;娛樂漁船船體較大,設備新穎,較為安全,價格也較高。在國民黨主政期間,內政部曾經召開過海葬會議,當時與會的農委會建議採用娛樂漁船出海,理由是船身大,比較安全。不過娛樂漁船的管理辦法是在海葬合法化之前就己經制定的,用途採取條列式,其中沒有明文規定可以做為海葬用,但也沒有規定不可以用做海葬;客船的規定則比較籠統,沒有限定用途。社會局原本基於安全考量,已經租用了娛樂漁船做為試辦海葬的交通工具,現在台北縣反對,按照公務體系向上請示的慣例,只好再請農委會漁業署解釋。這時中央已經換了民進黨主政,漁業署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推翻了自己早先的意見,表示娛樂漁船不符合規定。為了不節外生枝,我們只好在出發前兩天臨時變更交通工具為客船,也很快取得了交通部的許可。由於客船停靠在淡水漁人碼頭,乃決定由漁人碼頭出發。

從淡水流浪到關渡  

  台北縣政府雖然沒有出席協調會,卻暗中緊盯著我們的一舉一動,效率奇高。出發前一天下午,以傳真通知台北市社會局,表示搭乘娛樂漁船不符合規定,(實際上我們效率更高,早已放棄漁船,改用客船了,)而且台北縣尚未制定相關法規,台北市不宜辦理海葬。這樣的理由實在牽強了一點,縣政府自知理虧,於是出了一記狠招,同時直接向船東施壓,脅迫其不得開船。因為事出突然,那天晚上,從七點到十一點,我整整打了四個小時電話,聯繫協調,並且用我蹩腳的閩南語和主管漁人碼頭的台北縣農業局長委婉溝通。局長正好是社會局一位同仁的近親,表現很大的善意。取得他的同意後,我們改由台北市的關渡碼頭出發,避開台北縣管轄的漁人碼頭,時間則從上午十點改到下午兩點,因為關渡水淺,必須算準下午的漲潮時間,乘著潮水出海。

  第二天中午,同仁們陪同喪家捧著骨灰盒到達了關渡碼頭,船東卻突然接到了一通神秘電話,警告他若是出航,以後就別想停靠淡水漁人碼頭,他嚇得不敢開船。同仁打電話回社會局,我感到雖然我們一再忍讓妥協,也站穩了所有的法律立場,簽了合約,卻不得不顧及船東的生計,只得宣佈取消海葬。

風水師的愛

  固然我們從頭到尾小心謹慎,竭盡全力,但畢竟仍覺得愧對那些信賴我們的人民。對於有錢人,海葬易如反掌;但升斗小民無權無勢,便得仰賴政府的公權力。自從發佈海葬消息之後,滿懷希望,遠自高雄和其他縣市來報名的大有人在。想到那些懷抱著骨灰盒,等待開船的 民眾,特別是來自高雄港,嚮往大海的父子的一家人,還有桃園的風水師的一家人,我就覺得做得還不夠。風水師篤信佛法,發願海葬,“佈施魚群,也為地小人稠的台灣盡最後一份心力”。他的家人表示:

 先父看盡許多喪親家屬為了找尋所謂的“好風水”安置先人骨灰,不惜耗費巨資,甚至到處濫墾濫葬,  造成台灣整體環境的大破壞。他常感嘆,所謂的好風水是奠基於個人的好德性,如果不能體諒別人,沒有倫  理,即使葬在“龍穴”也無法使子孫發達。

  得知台北市政府試辦海葬,他們欣喜莫名,認為這是巧妙的因緣,出殯前日,他們到中藥房買了研磨藥材的缽子,全家人從大到小漏夜將火化後的骨塊磨成粉末,(台北市的火葬場其實有研磨機),和上嬰兒米粉和麵粉,搓成丸子,放在社會局專程送上的環保盒內,等待施行老人家最後一次也是最大一次的佈施。未料凌晨接到社會局電話說要改地點,後來又要延期,心情十分悲憤。

  我身為社會局長,目標顯著,雖然很想親自主持首次海葬,但顧慮台北縣政府的反應,取消了陪同出海的計畫,由同仁代表前往,儘量低調,避免挑動縣市競爭的敏感神經。到了下午,陪同家屬的社工焦急地打電話回來說,骨灰丸子快要變酸了,無論如何也要出海,於是我們決定一方面宣布放棄,一方面完全委託民間葬儀社出面,以家屬名義僱船出海。

緊急封港
  接下來上演了一場類似警匪片的追逐戰,只不過警匪雙方都換成了政府官員,加上瘋狂的媒體工者者,真是台灣奇景。為了分散注意,家屬和社工員分批驅車從關渡前往漁人碼頭,找到了有同情心的船家,正要啟航,卻因為媒體緊追不捨,驚動了守候在現場的縣府官員。他們立刻拿起手機向上級報告,頃刻間碼頭所有的船隻都收到了禁止出海的命令,形同封港。不得已之下,大夥只好再度飛車離開漁人碼頭,分批轉進他處,擺脫媒體。此時夜幕己垂,海風更大,但縣府的無理打壓已激起了船家們的義憤,北縣某地船東自願出海。家屬們終於在社工陪伴下上了船,在海上繞行,經過誦經、默哀等儀式後,拋灑骨灰、花瓣。有的家屬選擇直接拋撒骨灰,隨風飄揚入海;也有的將骨灰放在環保盒內,直接放入海中,目送骨灰隨著浪花消逝,在現場巡航十分鐘後回航。我們確定家屬平安回來以後,才鬆了口氣,宣佈消息。

不能忍受的「好代誌」


  事後中時晚報記者全光輝訪問台北縣民政局長,局長表示:大台北地區週邊海域,常有基隆港、台北商港的大型商船來往,加上出入的漁船,骨灰拋撒的海域是否會影響航道安全、漁業資源等等問題,還有待相關單位協商討論,不能草率辦理海葬,忽視海葬人員與船舶安全。但他同時也說:台北縣預計在次年三月可完成相關樹葬、海葬準備工作,提供民眾更好的服務。同一天縣長蘇貞昌則對聯合報記者蔡政欣說:海葬是「好代誌」,也是趨勢,雖然現行法令不夠完備,但不能漠視。台北縣政府願意和台北市合作,協助落實海葬政策。看來蘇縣長不能忍受的不是海葬,而是台北市領先辦理海葬。

  政客利用公共資源、公權力進行政治惡鬥,不在乎耗損國家競爭力,不在乎人民需求,甚至連往生者也不放過,真是台灣民主最大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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