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像1 畫像2

遊民畫家泊仔送的畫像,在左圖中白鳥的右下方,就是他自己。

  我想我是一個認真的人,有時候到了嚴肅的地步。還記得剛入小學的第一課就是ㄅㄆㄇㄈ,老師說下週要考,可是一週過去了,我還沒全學會,急得不得了,回家就發燒了,媽媽還得幫我惡補。下星期老師竟然完全忘了考試這回事!而我至今餘悸猶存。
  最近一位好友退休,她在嚴肅這件事上比我更勝一籌,在我們為她舉行的餐會中一絲不苟地討論未來生活的意義,我勸她不必急,不妨先混一混。李豐(寫《我賺了四十年》的那位台大醫師)在電話上聽了我的轉述,大笑道:「你混得怎樣?」我說:「不錯啊!」她卻不以為然:「我聽妳聲音就知道妳還是那樣,說話太快了!」幾十年來她一直勸我慢下來。慢才能品味生活,才能靜攬人生,才能修鍊身心。
  不僅需要調整步調,我也想改變自己的寫作風格,輕鬆一點,閒適一點,更多一點生活,多一點感覺。渴望有自己的部落格,不被字數、時尚、市場、刊物風格、主編好惡綁住。大部分是為自己寫吧,也為了分享,至於未來,就交給上天了。 email: yenlinku@mail2000.com.tw
 

2009-10-31

女書傳人鄭至慧

范情 顧燕翎 2009/10/31聯合副刊

一九八0年代婦運中的鄭至慧
  
  隨著七0年代留美潮負笈美國,至慧在新英格蘭地區待了六年,主修比較文學,廣泛涉獵音樂、藝術,也被當時正綻放的女性主義電到。她熱愛文字,渴望回到中文的寫作環境,七八年與唸數學的張海潮結婚後,一起回到台北,先後成為張任飛旗下《綜合月刋》及《婦女雜誌》的主編。《綜合月刋》很受知識份子重視,除了時論評析,也刊登報導文學,主編至慧更關懷弱勢,當時就報導了雛妓、亞美混血兒、城市中的貧民窟等社會邊緣人的議題。

  至慧是台灣婦女運動界重要的領導人,可是她從來不爭台前風采,雲淡風輕;台下卻頭腦清析,常常一語中的。八0年代初期,朋友們聚會探討婦女議題,常以至慧家為據點,婦女新知雜誌決定成立的歷史性聚會也在她基隆路三段的家中。婦女新知雜誌結合社會運動與出版,引入西方女性主義思想,直接衝撞父權體制,解構宰制與附庸的權力關係。當時婦女新知深受激進女性主義影響,嘗試集體決策,去除個人色彩,例如《鳳凰群像》和《拒絕做第二性的女人》都是集體合作,以編輯小組的名義出版。

  一九八五年鄭至慧與顧燕翎一起到菲律賓達沃參加亞洲婦女會議,那是亞洲各國婦女運動團體經驗交流和合作的開端。達沃是菲律賓南方大省民達那峨的主要城市,當時民達那峨為叛軍盤踞,會後一位曾在台灣工作多年的美國修女聽說有來自台灣的人,便自動來訪,問要不要去看她的教會,那也是叛軍占領的地方,兩人就跟去了。雖是白天,街道上空蕩蕩,所有的門窗都緊閉著,似乎後面就是監視的眼睛或槍桿,修女說如果不跟著她的話,也許就沒命了。鄭至慧一直有這種闖蕩異域無畏的勇氣。

《女書──世界唯一的女性文字》

  一九九0年顧燕翎邀至慧一同去河南鄭州參加第一屆中國婦女研究學術研討會。中南民族學院副教授宮哲兵會後來找顧燕翎和至慧,他在尋找瑤族傳說中的聖地千家峒時,無意間在湖南江永山區發現只有女人之間才使用的特殊文字,當地稱為女書,以有別於男字。他的發現在大陸沒有引起太大注意,四處尋找出版機會,乏人問津,甚至婦女研究者也認為使用女書的都是未受教育的鄉下老婦,作品毫無文學價值。顧、鄭兩人卻發現了婦女文化的瑰寶!這是完全沒有受到男性文化污染的素樸、原始的女人心聲。會後,大家整裝歸去,至慧一人改變行程,跟宮哲兵到武漢,仔細檢視女書原始資料,帶回台灣由婦女新知出版。書中女書和男字翻譯並列,並有女書字編,引發了全球婦女研究者對女書的關注,而有後續的研究與出版品。

  至慧親自到江永去學習女書文字,探訪碩果僅存的女書傳人,追查文字起源。一九九0年代初期,湖南山區尚屬管制區,從來沒有外人進去過,需要經過特別的申請,打通重重關節。一個單身女人,揹著背包,坐簡陋的長途客運車,輾轉到遙遠的山區,克服種種困難,只為了尋訪那即將失傳的女性文化。她說,曾經為了減少下車找廁所的問題而整天不喝水。也曾經於傍晚到了一個地圖上找不到的小鎮,在車站旁的小旅店落腳,全世界沒有一個人知道她在哪裡。她身上常帶著香煙,為了和客運司機搏感情,她上車時總會先敬煙。有一次,她說:“來根煙。”司機正在抽煙,沒有接受,她神來一筆地說:“留根煙。”司機接了插在耳後,也接受了她的情誼。

  女書是一種菱形的音節文字,與方塊象形的漢字屬於截然不同的文字系統,因為無法排版,至慧訓練了一群志工,動手抄寫,然後以照相方式印刷。朋友們雖然興緻勃勃,終究缺乏練習,寫出來的女書在她這種行家看來大約是慘不忍睹,她只好自己重寫。

女書店與女性文化地標

  女書店的介紹中有六個字:“女有、女治、女享”。維吉尼亞吳爾夫說過,女人渴望擁有“自己的屋子”,發表自己的聲音和想法。如果依賴大書局,得處處受制於人,所以要自己擁有,自己經營,女人共享,希望讓女人像回家一樣,感到輕鬆、愉悅、豐富。為了生存必須要懂得經營管理,雖然困難重重,但還是得往前邁進。女書店的構思和決定成立都是在至慧家進行的。至慧去世前最惦記的也是她正在編寫的新書《好事記》。

  女書店的諸多文化創意起始於至慧,在眾人腦力激盪下完成。例如范情曾參與寫作的《女人屐痕》,至慧覺得我們曾經重寫歷史,重新說女人的故事,現在也可以從橫切面著手,透過地點來說故事,加入地圖或者旅行的概念,找到地理和女人的關聯。她的創意,加上婦運界好朋友的執行,找來資源,才會產生這本書及女性文化地標這件事。

  至慧是個突破常規,不落窠臼,不人云亦云的人,很多地方讓人覺得前衛,但有時卻出人意料地「傳統」。譬如在《女人屐痕》,她寫大甲的貞節牌坊,講到林春,一般以為由女性主義者來寫貞節牌坊,一定會主訴女人在父權社會中如何受壓迫,如何痛苦,痛陳貞節牌坊的不人道。但她不然,她透過貞節牌坊看到林春的有情有義,她寫林春和千萬女性一樣,她們的守寡「守」的不是一種「自閉」,她不以夫貴、不以子貴,而是百折不撓、積極求生,在艱苦的際遇中,用智慧、才幹與行動創造生存與綿延子孫的條件。她的寫作和思考往往超越當下流行思潮,撥開雜草,剷除藩籬,去發現女人的珍貴和價值,這個部份讓人驚豔和敬佩。

迷人的女性主義者

  至慧是一個獨特而自足的人,像她的服裝一樣,總有自己的風格和搭配。她在任何場合都安閒自在,經常揹一個大背包,騎腳踏車穿梭市區。她喜歡旅行,但不是提著大皮箱,而是一個背包、一個水壺,水壺裡有時還灌一點酒,大街小巷,山林海邊,來去自如。她說自己是個雜食的閱讀者,愛書,什麼書都看,和她一起外出,花、草、樹、果子、鳥都叫得出名字。她家陽台上種滿了各種植物,隨手摘一點,都可以變成佳餚,廚房邊的小桌是她寫稿的工作檯,也在這裡和朋友聊天、分享巧思。她也喜歡音樂,彈得一手好琴,寫音樂文章,在家和朋友開音樂會。

  朋友們都不忘至慧的灑脫自在,但她也是一個非常孝順和嚴謹的人。一九八二年她和先生海潮到美國進修,聽到父親生病立刻回台照顧。多年後她母親生病,住在美國,她又花了一兩年時間陪伴母親。當母親意識不清,住進護理之家後,她和哥哥輪流,一天十二小時,坐在床邊沙發上陪伴,情深義厚。她在學術研究和文字工作上嚴謹,力求正確,精準無誤。在《女性主義理論與流派》中,她負責寫「存在主義女性主義」這一章,西蒙波娃和法國存在主義的大部頭著作,她讀得清楚,寫得詳實流暢。翻譯《合肥四姐妹》也是一絲不苟,歷盡艱辛查證,做到比原文還精確。

  她住院做檢查,已經確知患了食道癌,范情和朋友去看她,她和平常一樣一派從容,在陽光下看報紙,正好起身,看到朋友,很高興的招呼。她非常的定,反而是朋友們擔心、驚慌。她談到還有很多事情想要做,計劃著出院後的復健,卻未料如此匆促離去,留給朋友們無限思念,只有從她已經做的和曾經寫的中間去尋找力量,接續她的努力了。

夢想、餐桌和那些好日子 ──和至慧一起的時候

2009-10-30 中國時報 鄭美里

 我相信至慧就像她為《誠品閱讀》「飛行」專輯所寫的:「終於能夠脫離地表了。」她是輕盈的,她正在「閱讀飛行並且飛起來讀。」只不過這次閱讀的是生命的大題目,而她也用秘密的方式飛起來跟我微笑告別了。

 那個最後的星期天,學妹騎摩托車載我趕往女書店上寫作課,途中,不知怎的,至慧的臉清晰地浮現眼前、從高處對著我笑,那笑容很燦爛、很甜蜜,她的臉色豐潤,白裡透紅全無病容,也沒有白髮。更奇怪的是,明明身在風馳電掣的車流噪音當中,我的口舌頰顎間卻不斷湧出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我向至慧分租小房間、兼做食客那幾年,經常得她餵養的家常菜的氣味。

 後來報上寫至慧是婦運的「俠女」,也有姊妹形容她是「現代女巫」。若說至慧是俠女,那麼我何其有幸,不只跟她一起行走江湖,見識其獨門功夫,還得以親炙俠女柔情的一面,參與了她的家庭生活,跟她交換彼此的私密心情;若說至慧是女巫,我又是哪裡來的福氣,有機會一再品嚐這女巫親手調製的七味湯,而在家中廚房、餐桌,罔顧公筷母匙的禮節,想必也嘗了不少她的口水。就像原住民部落聚會共飲,船形飲器一一傳遞,一人啜一口,藉著沾飲智者的口水,相信也能傳承到秘密的智慧和能力,可惜只怕我口水吃了不少,至慧的聰慧和學養卻沒能習得半分。

 女性主義運動裡講「個人的即政治的」,我和至慧也有我們「個人即政治的」方式,從編輯室到路邊攤,從遊行抗議到桌邊對酌,從早晨開工的第一杯茶到沒完沒了的閒談(另一種腦力激盪!)……。這樣的情緣對我來講是獨一無二的,對至慧則未必,在她身邊,二三十年以上的老同學、老同事真不少,有些還一起幫做美編、寫手,有些則與工作無涉,純粹吃飯喝酒相聚關懷,至慧的念舊、重情是我見過的第一人!我不知這是她身為女性主義者的身體力行,還是她屬於「老派文人」的作風使然,她從不吝嗇開放家中廚房,往往一邊聊著談著,不一會兒菜已上桌,而她家客廳更大方提供給大家開會之用,可說是婦運集結、發想的重要據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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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與至慧結識是在一九八九年我大學畢業時。彼時,解嚴後媒體百花齊放,很多同學進到不同報社工作,我因大三、大四起有些反叛主流的思想,畢業後因緣際會進到婦運陣營──「婦女新知」基金會負責雜誌主編,當時她是出版主任、我的上司(我還有另一位上司,是基金會秘書長彭婉如),所以說至慧是我在編輯實務上第一個老師,也是我進入社會闖蕩的第一個師父。彼時電腦仍未普及,做雜誌還得送打字行、美編還是手工完稿的年代,每改一個錯字要費老大功夫,重打、割版、貼字,很折騰人,特別是雜誌部門就我一人,往往忙得焦頭爛額,可是送印前一定要讓至慧過目總校,那也是我最緊張的時刻。至慧張著她的火眼金睛,總能準確指出幾個錯字。

 有時不是太顯眼的錯誤,我掂量出刊時間,求她可否睜一眼閉一眼稍稍放水,但這時的她跟平常的模樣截然不同,不說話,臉上也看不出表情,顯得特別嚴肅,完全沒得商量。於是,我只得咬著牙再跑一趟打字行,是真的跑,從三樓拔腿往樓梯衝,一直跑到隔街的打字行,喘著大氣央求打字小姐幫忙補打幾個字。然後,再跑回辦公室,拿起美工刀割割貼貼一陣忙亂。待我這主編兼苦力貼好稿子,至慧再看一次,然後她點點頭、微微笑一下,算是過關了。印刷廠姚先生取了完稿,轉身急走趕去送印。彼時我還很生嫩但也求好心切,經過這一番折磨,用「驚魂甫定」四字差可形容,但這時,至慧嚴肅的「假面」不見了,又變回了平時那位溫暖、促膝談心的好朋友。她偕我喝茶,我與她便盡釋前嫌,又和好了。

 至慧有時會跟我聊起「張任飛時代」,講她在張先生領軍的《綜合月刊》和《婦女雜誌》時的盛況,描述這位前輩的認真、眼界和嚴謹。至慧在媒體工作是受那樣的訓練出來的,我既身受其害也蒙受其利,送印前的緊張、壓迫到出刊那一刻便得到了報償,化成了安慰的微笑,心中暗暗感激至慧的鐵面無私。而至慧對編輯工作的錙銖必較,也教我在耳濡目染間受到影響,日後在報社、雜誌社,我陸續又受到其他前輩的教導,但至慧教給我的第一課卻讓我終生受用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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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慧作為出版人、作家,對編輯校對的高標準幾乎到達文字潔癖的程度,而且日後我確知她絕非刻意刁難我這菜鳥,她自己對文字的錘鍊與堅持,只怕更有過之,我想這也是她出版著作不多、只有兩本散文的一大原因。在現今人人出名三、五分鐘的喧囂時代,她算是old fashioned,無關年紀,而是對品質的在乎。鎮日在書房裡讀書寫字、耕耘不輟的她,寧可安靜地隱身在她所喜愛的文學作品後面,從事辛苦而不討好的翻譯,固然因她閱讀廣、眼界高,不隨意出手,但我覺得也跟她有「成人之美」的編輯性格脫不了關係!至慧凡事不居功,寧願扮演幕後黑手,默默推動女性的文化運動,就我曾見證到的就包括:

 一九九○年,促成婦女新知和誠品藝文空間合辦的「第一屆女性藝術節」。那年代,女性主義思想未普及,大多數女作家、女藝術家都不愛被冠上「女性」兩字,感覺彷彿矮了一截。經至慧幕後籌畫、聯繫,終於在當時台北文化藝術圈的時髦據點展出女性藝術家的畫作、裝置展,還有系列講座。印象深刻的是藝評家陸蓉之剛回國,剪了一個前衛的「陰陽頭」;而畫家嚴明惠也還未潛心修佛,正是在她思考男女關係的階段,說起話來慷慨激昂又充滿了天問,我最喜歡;還有吳瑪悧也是那時我才認識,大家都說她和至慧兩人長得最像。

 一九九四年,女書店剛開幕,我們在家裡的餐桌邊喝茶飲酒,又聊出了「第一屆女性音樂節」,算是女書店開幕後的第一個系列活動;同年的秋天,有一天誠品經理廖美立走進編輯室聊天,說起近來同性戀書賣得不錯,至慧看我一眼,後來我們在《誠品閱讀》第十七期製作了「同性戀」專題,也因此我在地下協助的《女朋友》雜誌有機會和《誠品閱讀》交換廣告,打開了創刊的知名度,這專題更催生了誠品藝文空間找王墨林的身體氣象館舉辦了「男男女女新文化」系列活動,包含講座、劇場、舞會……等,可說是文化界和性別運動界的前衛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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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慧是很會作夢那一型的,她做了夢還會將夢記在日記裡、寫進詩裡,有時也在早茶時說給我聽。但她一人作夢還不夠,還愛偕人一同作夢,婦女新知雜誌、女書店都是她跟眾家姊妹作夢的產物,「台灣女性文化地標」的概念到《女人屐痕》一書的出版也是,乃至她病中還念茲在茲的《好日誌──女性文化年曆》都是,更甭提大大小小的活動企畫、雜誌專題,乃至家庭音樂會了。我和至慧密切相處那幾年,許多構想、點子都是就著餐桌,在吃喝間聊出來的。所謂心想事成的秘密,至慧早就教給我了。

 之後,我到報社工作,也不住至慧家了,我們維持著編輯和作家的邀稿關係,也常為女書店的活動一起盪點子,算是股東兼義工。此外,我們還不時相偕出遊,她與老友的聚會也都算我一份。記得有一回晚報下班的午後,我們找至慧遊逛植物園,走到荷花池畔就聊到荷葉蒸飯的美味,其時天色將暗,「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我央求起毛拔了一支荷葉,於是我們有了一頓芬芳的荷葉晚餐;我又常聽至慧說起花草如何入菜,有一年四月木棉花盛放,我眼見一朵朵大大的木棉花在我眼前砰然掉落,見獵心喜,立刻捧了幾朵帶回至慧家,那是我初次嚐到木棉花炒雞肉的滋味,淡淡的甜、淡淡的酸。

 我第一次出國也是跟至慧,一九九二年,剛考上研究所時在閒晃,她興沖沖拿了一份剪報給我看:「怎麼樣?」於是我們就到了泉州欣賞了江南各省「天下第一團」戲劇匯演,除了精彩的地方戲曲,我最記得我們在泉州的第一天傍晚,她在地攤上挑內褲,讓我大感意外,原來旅行可以這樣地「生活」!我們還逛書店,至慧大肆採購,多到我們得去郵局郵寄回台,那時我還不大看簡體字,只閒閒挑了幾本,還買了一些絲絹、手巾當禮物,她微微苦笑說了句:「旅遊而不必買書的人,真讓人羨慕!」至慧愛書成癡,也連帶吃了苦頭,她不惜「鉅資」買下杭州南路的老房子,原因當然是要有一間「自己的屋子」,用以讀書寫作,但有一大半理由其實是為了收藏從小到大累積的龐大藏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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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九八年,我和起毛到美國舊金山,也跟至慧相約在那兒,她推薦我們一定要趁機多吃櫻桃,那時台灣大型超市還未進口整箱櫻桃,櫻桃很貴不易吃到,只記得起毛開車,我們和九歌陳素芳一路吃櫻桃吃到痛快;至慧還教我們吃薊菜,朝鮮薊那種,直接蒸來吃,她露出幸福的表情形容有多鮮美,於是我們在加州旅遊不忘去逛超市,回到旅館後商借得廚房將朝鮮薊蒸熟,至今那清甜鮮美的滋味依然在我舌下,那青綠和鵝黃的顏色也從此成為我最愛的色彩。

 二○○四年夏天,我將飛往俄羅斯旅行一個月,起飛前在機場接到至慧電話,要我接任女書出版的主編工作。「若有更合適的人選,不必等我。」至慧回答:「就是你了。」那話裡的意思其實是:「這苦差事也不好勞煩別人!」就像她出版第一本書《她鄉女紀》時找我這無名小卒寫序,我受寵若驚問她原因所得到的答案。此後兩年,我們為了女書店的出版和生存,再次並肩打仗。後因我個人學業遲未完成,不得不再度暫別女書店,但至慧則自始至終與女書店同在。

 九月初,到至慧家探病的那一晚,告辭後,陪我一起的學妹跟我說:「至慧看你的眼神裡有一種疼愛。」我感到驚訝:「是嗎?」當局者迷,學妹第一次見到至慧,且她平日裡即有巫師般的敏銳直覺,我信她說的。我只知至慧對我好,卻沒想過是疼愛。那一晚我將至慧拉到房間,躺在榻榻米上做些助眠的運動,說好等她第一階段化療結束,就要開始鍛鍊氣功的,誰知……。

 雖然至慧的離去讓婦運姊妹和文壇友人百般不捨,但我相信至慧就像她為《誠品閱讀》「飛行」專輯所寫的:「終於能夠脫離地表了。」她是輕盈的,她正在「閱讀飛行並且飛起來讀。」只不過這次閱讀的是生命的大題目,而她也用秘密的方式飛起來跟我微笑告別了。

2009-10-25

梁實秋散文獎得獎感言


顧燕翎
  
  文學和我始終若即若離。
  
  未滿十七歲,第一次從南台灣獨自負笈北上,參加暑期戰鬥文藝營。班上的風流人物,如季季、喻麗清、馬以南等,都已是閃亮的文藝青年。自己,一個憂時憂民的小書呆子,一點不起眼,也不文學。

  第一志願考上台大外文系,卻花了四年時間琢磨,是否唸對了系。出國留學,換了兩次主修,拒絕了博士學位,直到發現尚未成形的婦女研究,才終於安頓了自己。

  奔走於婦運、婦研,投入政府改造,數十寒暑,寫論文、寫評論、研究和執行政策,忙得不亦樂乎,離文學愈遠。

  但心中的火燄終究要尋找出口,生命渴望傾訴。感謝梁實秋文學獎,給了我勇氣回到文學路上,吹起再出發的號角。

生命的縫隙

中華日報副刋2009.10/12梁實秋散文獎得獎作品

顧燕翎

  生命循著既定的軌跡往前轉動,一切看似理所當然,直到有一天,環環相扣間出現了縫隙,光線透進來,照射出新的可能…。

  早上九點,天色灰濛濛的,太陽尚未露臉,台北初冬如一貫陰鬱。我提著簡單的行囊,走出公寓大門,馬路對面停著灰色的休旅車,友人們已經辦好了來台北的事,順道接我回南庄小住。暫別這個熟悉的城市,或者,嘗試任何一件新鮮事,似乎都可以讓我從健檢陰霾中暫且脫身。

  離開台北,一路南行,雲層漸開。在頭份下了高速公路,迤邐穿越三灣小鎮,過中港溪大橋,左轉駛入田間細徑。稻作剛收成,尚未翻土,休耕的田裡長滿了紅、白、粉色的波斯菊,間或夾雜著大片黃色向日葵、紫色霍香薊。彩色花浪隨風翻轉搖曳,恣意拍打著疏落其間的紅瓦屋。重疊深淺的藍色山脈,在遙遠的盡頭橫觀靜臥,不為所動。上帝的畫筆潑灑出生命的自然美好,將水泥叢林中的隆隆戰鼓隔絕於天地之外。

  休旅車在綠蔭覆蓋的泥徑上跳躍前進,山路漸行漸窄,幾經轉折後,四隻毛色發亮,黃的、黑的、花的的狗兒,又跳又叫,從四面山壁奔竄而下。W熟練地彎過一個長長的上坡,車子駛入綠蔭密布的庭院,我的山居生活就此開始了。

  居停主人W的先生曾是血癌末期病患,西醫已不抱希望,他卻相信大自然的療育力量,嚮往山林生活,“死也要死在山上”,賣掉所有,遷居南庄,終於重拾健康。夫妻兩人一切從頭學起,種植蔬果,建造生態溝、卵石坡坎,把滿地煤渣、寸草不生的谷地打造成鳥語花香的生機農園。W原本是時髦的都會上班族,留著蓬鬆的法拉頭,自此不僅剪掉長髪,脫下高跟鞋,揹起打草機,打理內外,也因先生生病而練就了開車的本事,成為家中的駕駛。

  我的身體一向不錯,作息正常,飲食節制,朋友們戲稱為健康寶寶,每年健康檢查都輕鬆過關。這年做完例行健檢,照舊束諸腦後,不疑有他。不料我的胸部X光片發動了小小的叛變,出現了一個可疑的陰影,只好再做電腦斷層掃瞄,醫師從黑影那張牙舞爪的鋸齒形狀和成長的速度(與去年的檢查相比)判斷是惡性腫瘤。我接到電話,雖略感沮喪,卻也懵懂,照樣繼續熬夜開會,繼續處理公務,繼續哈啦。多年公務生涯的訓練,讓人永遠上緊發條,不輕易放鬆。

  即使有工作為屏障,腫瘤的陰影卻揮之不去,至少有一個月的時間,一片輕薄的電腦CD主導了我的生活。醫生未見過我,根據CD判定病情,立即安排住院,預備一系列侵入性檢查。我不願太快將命運交給一個電腦影像,決定換一家醫院,聽聽其他意見,也期望醫病之間更密切的互動。身體是我自己的,豈能早早放棄自主權,聽命於人!

  第二家醫院採取個案管理和團隊決策模式,符合我的管理理念。醫師鼓勵我和陪同的友人發問,他耐心講解,態度輕鬆,減輕了不安的氣氛。他沒有用腫瘤這個名詞,而稱之為結節,也少了威脅感;他說,結節很小,即使是惡性,也屬初期,可以用內視鏡處理,不必開刀。也因為小,所以暫時不必做支氣管鏡檢查,但仍需做穿刺,門診即可。取出組織後,若化驗是惡性,再進一步做正子掃瞄,檢查有無轉移他處。我接受了他的建議,掛好了下次門診。但心底卻有個聲音輕輕說,在命運的判決來到之前,應該先給自己放個小假,去過兩天渴望已久的山林生活。即使被送進屠宰場,也要再看一眼藍天!

  未料,上山之後,醫師會議根據那片CD綜合判斷,決定延後穿刺時間,我得以在山上多待了一陣子,生命因而峰迴路轉。

  今天在台灣,肺癌已躍居女性癌症頭號殺手。肺結節不論是否惡性,都可能毫無症狀,卻因肺部血流充沛,轉移快速,等到出現不適,往往已是肺癌末期了。女性患者人數比男性增加快,而且年齡下降,原因不明。我的肉體未有病痛,卻因為科技發達變成了病人,排山倒海的資訊和關懷更提早把我推進患者的情境:要去那家醫院?要不要安排輔助治療?如何安頓以後的生活?女人長期背負著照顧家人的重責,無從盼望被照顧,一旦生病,每一天的生活現實成了比治病更迫在眉睫的問題。其次是父母年事已高,不想讓他們憂心,但也不希望他們毫無心理準備。種種即將來臨的轉變和有待安排的生活細節使得生病這件事變得越來越真實,心情逐漸沉重。人生不斷面臨抉擇和承擔後果,至今到了生死關頭,卻仍不免要問,怎樣才能做正確的決定,又從何知道所做的決定終究是正確的?

  不過,到了關鍵時刻,生命的優先次序自然顯現,許多過去以為重要的資訊和價值倏地失去了優位。白天我閱讀討論生命和健康的書,幫主人做家事、拔草,追著陽光練功和走山路,唯恐太陽晒得不夠,收音機裡販賣美白的廣告聽起來顯得分外荒謬。和W一起在廚房煮食,她一聲令下我便拿起盆子到園中去摘取肥美健碩的有機菜葉,就著庭院的水槽清洗,任水排放到花叢,濕潤土壤。冬天山中日照短,下午四點左右天色開始暗下來,三點就要收回晾晒的衣物,到了晚上八、九點,除了一、兩聲虫鳴,天地漆黑靜寂,人與動物都早早安眠了。

  山中歲月讓我感受到放下一切的輕鬆。風在吹拂,鳥在鳴叫,花草各展芳華,所有的生命都如此奮力活著,我的生命力也跟著自動綻放,生病這件事變得遙遠、無足輕重了。

  然而,我的滯留不歸卻急壞了山下的親友,沒有人認同我的決定,科技掛帥的今日,生病就該看醫生,相信專業判斷,及早治療,癌症尤其不該拖延。先生從新竹開車過來,苦口婆心勸我回台北,方便就醫。我拉著他走上心愛的屋頂陽台,想與他分享對面象山頂上綿延的原始林,和林中山羌與飛鼠的秘密騷動,他卻頭也不願抬,看也不願看。大概在心底更加確定他妻子行徑荒誕,本末倒置,到此時刻,居然看樹林不看醫生!兩人各自擁抱自己的信念,無法說服對方,只好含淚道別,他獨自下山而去。

  我留在陽台,望著近在咫尺的原始林,開始懺悔過去,同時也就記憶所及,在心中將今世的一切恩怨放下。宇宙浩瀚,個人渺小如沙,但人體的精妙何嘗不是宇宙的縮影。佛就是我,我就是佛,那麼所謂冤親債主是否也不在天上地下,而是自己那執著的心念呢?從身體觀之,當我們不知善待身體,細胞因缺氧而扭曲變形,從支持生命的"好細胞"變成奪命的"壞細胞",不就成了冤親債主嗎?我彷彿聽到體內的細胞因長久被忽略而哭泣。對著太陽和樹林採氣時,我觀想細胞,讓陽光和能量源源注入,細胞個個圓潤活潑,生機勃發。上天創造精微奧妙的人體,必然也賦予它自我修復的能力。山林間那些自開自滅的野花,兀自蔓延的芒草,上下奔躍的狗,不都活得淋漓自在?一天我看見小黃狗正在嘔吐,滿地綠色汁液,想牠一定病得不輕,急著去找W,她卻輕鬆地說,牠大概是吃壞了肚子,自己去找了草藥吃,吐完就沒事了。看牠舒展前肢、大大伸個懶腰的從容模樣,我不禁笑了出來,是啊,何必杞人憂天!也終於學會了完全放下,置生死於度外,讓生命隨著花開花落,潮起潮滅,自己找尋出路吧。 

  都市的夜晚往往比白日還躁動,閃爍的燈光、推陳出新的聲色活動和不停的手機鈴聲,讓靈魂靜不下來。我剛到山上不久,一天傍晚獨自坐在小木屋中,等到關了門想要回到主屋時,發現夜早已在不知不覺中降臨了,山和樹失去了身影,咶噪的竹鷄、愛吹口哨的畫眉、總是唱著進行曲的紅嘴黑鵯、嬌聲細語的綠繡眼也都沉默不語。W夫婦外出未歸,庭園內外沒有一點燈火、一息聲響。雖然屋子近在咫尺,在無光無聲的夜裡,失去了座標,卻一步也踏不出去。我在台階上坐下,伸出手來,凑近眼睛,卻看不見手的存在,再往下看,身體也消失不見了。一切都靜止下來,失去重力和速度,只有黑夜無邊無際地默默延伸。我被黑暗環抱著,靈魂在虛空中飄移,彷彿已沒有了自我,又彷彿已與萬物合一,感到前所未有的空無寧靜,喜樂自在由然升起,直到主人夜歸的車燈再度勾勒出現實的幻影。

  獨自面對青山,我清楚意識到,生命的品質與長短若必須二者擇一,我寧選前者;心情上自始即抗拒侵入性治療。歸根就底,不論開刀與否,我都需要從本質上強化自己的免疫系統。然而面對親情敦促,卻也不忍放棄合乎常識的努力,於是我又捧著那張CD到了第三家醫院。這是一家著名的教學醫院,醫師極富聲望,仔細端詳片子後,他認為惡性的成份居多,判斷是肺腺癌,而且可能已經擴散了,於是立刻安排住院穿刺。但大醫院一床難求,仍然等候了一個多星期。
 
  最後終於到了進行穿刺的時候,先生和同事陪著我,護工推著活動病床,一起乘電梯下樓。因為結節靠近血管,穿刺後可能會有氣胸和咳血,必須靜躺六小時,那張床就是院方為我預備的。穿刺之前需要再做電腦斷層掃描確定結節位置,之後才局部麻醉。我側躺在掃瞄器的大圓筒內,將自己完全交給醫生,順從地吸氣閉氣,什麼也不想。幾個回合之後,醫生的聲音傳過來:“顧女士,你的那個地方跟上次相比,明顯變小了,顏色也變淡了。我們再換個機器做做看。”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太高興,換到另一個房間,改為平躺,再照一次,情況同樣令人喜出望外。於是放射科醫師決定暫時不需做穿刺,在眾人驚訝目光中,我走回病房。後來聽說,護工逛了一圏,回到檢查室,準備推我回病房時,發現床是空的,病人不見了,大為驚慌,以為自己竟然弄丟了病人。

  可是我仍不能出院,主治醫師不放心,第二天還要做支氣管鏡檢查或正子掃描。正子掃描很貴,需自費,而且會出現偽陰性或偽陽性的問題,醫師說,只要是陽性,因為無法判斷真偽,就得開刀。支氣管鏡則是經由鼻腔伸入支氣管病灶,鈎取組織,進行化驗。二者的正確率都不是百分之百,無論做何種選擇,都有可能錯誤的風險,因此對我而言都如同一場有科學根據的賭博。我從來都不是賭徒,這次好運到了極點,得到了所能祈求的最好結果,還要再賭下去嗎?於是向醫生請求,可不可以兩者都不做,給我一個月的時間,再來追踪檢查。他沉思了一會,同意了。

  我迫不及待地辦好出院手續,在密不透氣的醫院住下去,聞著刺鼻的消毒藥水,看著爬來爬去的蟑螂,聽到廣播說,後天病房要進行粉刷,我感到自己真的要生病了。住院醫師叮囑我千萬別忘了定期回來檢查,然後交給我一小包安眠藥,因為他記得,每天晚上十一點,我都會到護理站,可憐兮兮地說:“我睡不著,可以給我一顆安眠藥嗎?”

  打包離開的時候,鄰床的老太太正要被送去開刀,她一路哀求不要去,卻沒有人真正和她對話,在她開口前,似乎所有的決定都早已替她做好了。

  一個月後,我回醫院照了X光,醫生坐在椅子上審視電腦螢幕,接著站了起來,傾著身子,左看右看,最後告訴我陰影不見了。幾個月後,又照了一次X光和電腦斷層,與前幾月個相比,肺部明顯乾淨了許多,結節也消失得無影無踪。那麼,倒底那猙獰的影像曾經是什麼?他說:發炎。可是,若是慢性發炎,為什麼這麼快就好?若是急性,為什麼沒有症狀?若最初的電腦斷層掃瞄延後幾週,是否這一切曲折就不會發生了?儘管種種問題盤旋腦中,答案卻已無關緊要了。 

 生活的斷裂處或許正是生命的起始點。

 

2009-10-24

「公務人員服務誓言網路徵選」活動

顧燕翎於2009/09/13聯合報發表之文章”上書”,已受到人事行政局正面回應,而舉辦公務員誓詞有獎徵選活動,如下:

  我國公務人員服務誓言訂定於民國76年,內容略偏於消極防弊,與當前民眾要求公務員勇於任事,積極開創,為國家、社會、人民謀求最大福祉的殷切期盼有所落差。

  為研擬合乎時代需要與人民期待的公務人員服務誓言,竭誠歡迎您參與本有獎徵選活動(請參閱活動計畫),提供您對修正公務人員服務誓言的具體文字,以作為政府研修公務人員服務誓言的參考。

提醒您以下參與本活動的注意事項:



(一) 請以40至80字(含標點符號)的文字,寫下對公務人員服務誓言內容之具體文字建議。

(二) 每人以提1則為原則。

(三) 本局將邀請各相關機關代表及學者專家進行評選,擇優錄取3名(不分名次),每人頒給新臺幣20,000元獎金,獲獎作品將再辦理網路票選。

(四) 為利獲獎通知,煩請填寫個人真實姓名、聯絡電話、地址、教育程度、職業及年齡等基本資料。

(五) 獲獎作品本局保有酌修文字加以運用、公布的權利。

(六) 提供部分國家公務員服務誓詞,請參考。


2009-10-22

【老年 女性 照顧 】

顧燕翎  發言摘要

  以目前的人口結構和性別分工來看,老年女性人數多於男性,主要照顧責任都是由女性來負擔,不論家庭內或是家庭外。此外,因為我們現在很多的急性病都可以得到很好的醫療,所以能夠活到老年的機率非常大,而且老年人患多重慢性病比率很高,所以需要很大量的照顧,而照顧者往往是女性。
  
  家人可能直接負擔起照顧的工作,或者是僱用外人來照顧,不論家人是否親自照顧,至少要要負擔管理的責任,選擇醫院、醫生、訂定治療計劃、決定是否轉院、決定照顧方式等。以長期慢性病而言,剛開始可能是居家照顧或社區照顧,失能情形越來越嚴重之後,可能就要進入養護機構或是護理機構。這些不同層次照顧服務的銜接,都需要大量的知識做支撐以及管理決策,這個管理工作在任何家庭都需要有人去做。現在家庭人口少,如果完全由女人做,男人都不想費心,那麼當女人生病的時候,無人照顧,處境堪憂。

  根據據經建會的資料,2008年服務人員評估,照顧服務員的供給量是17,561人,但同年外籍看護人數高達165,898人,可見我們需要的量非常大,有17萬實際的需要量,但是我們可以提供的本地看護才1萬多人,差別太大,政府在規劃政策時,應當看到人民實際的需要。以下我提出幾點建議:

1. 政府應給照顧者(家人+受雇之直接照顧者)更多保護和指導,讓他們了解病人心理、具備照顧技巧,同時也需要發展輔具,減輕照顧者受傷。不論本勞外勞,應提供合理的工作條件。同時一定要檢討外勞政策,因為實際上我們的供給量是如此不足,如果不用外勞的話,要如何去彌補這樣的人力,勞工政策必須慎重考量。

2. 改變性別文化、性別分工,如果只是讓女人來做照顧者,另一半人口不去參與這樣的工作,或者輕視這種工作,我們的照顧品質一定會很差,人力也必定不足。所以要重新檢討性別文化及性別分工,讓男性也願意分擔家人照顧,而且從事職業性的照顧工作。

3. 政府應採取各種措施,積極鼓勵健康管理、預防保健、運動養生,發展活力老年,縮短失能年月。

4. 給予個人醫療選擇,可以尊嚴地活,尊嚴地死去,也可以因而減少醫療資源的浪費,以及病人與家人的痛苦。許多國家都允許個人簽署生存意願書,個人在健康的時候就可以選擇,萬一有一天,醫學治療已經不能挽回健康,也無法減緩症狀,而只是延長生命而已,那麼個人可以選擇停止治療,包括不使用鼻胃管、抗生素、洗腎、化療、放療等。我們的政府也應當讓我們有自由的選擇。



聯合國重要議題系列論壇:「性別與高齡化」

Ø 日期:2009年9月29日(星期二)9:30~12:30

Ø 地點:台灣國家婦女館會議室(台北市杭州南路一段15號9樓)

Ø 主辦單位:財團法人婦女權益促進發展基金會

Ø 協辦單位:中華民國家庭照顧者關懷總會、台灣女人連線、財團法人婦女新知基金會

2009-10-15

妳是我所有的回憶

朱恩伶

  至慧,妳即將遠行的九月二十七日清晨,台北的天空烏雲密佈,大屯山和觀音山籠罩在迷濛厚重的雲層裡,濕重的低氣壓緊緊揪著我的心口,壓得我脫垂的二尖瓣喘不過氣來。可是,我的心情比我的心口更沉重。前一天晚上,秀英在電話那頭傳來妳病情惡化的消息,我們久久不能言語。「真的要見最後一面了嗎?」沒人敢提這句話。

  清晨的捷運匆匆向天色陰暗的台北奔馳,淡水河也倏簌向後隱退,嗚咽的流向河口。我想學秀英向觀音祈求奇蹟出現,奈何觀音依然隱身在陰鬱的雲端。

  車過關渡,窗外颳起一陣強風,雨絲斜斜打在車窗上。忽然想起,去年在你家舉行的家庭音樂會,我們合唱了李泰祥膾炙人口的作品〈你是我所有回憶〉:

雨在風中,風在雨裡,你的影子在我腦海搖曳。
雨下不停風,風吹不斷雨。
風靜雨停,仍揮不去想念的你。
看小雨搖曳,看不到你的身影。
聽微風低吟,聽不到你的聲音。
眼睛不看,耳朵不聽,你是我所有的回憶。


  多麼懊悔啊,當初怎麼會選中這首歌!如今,妳就將要成為眾家姊妹的回憶了嗎?

  秀英、范情、素芳和我,與妳相識將近三十年的好姊妹,相約從四面八方趕來見妳最後一面。我們在明德站會合,都帶著貓熊的黑眼圈,只因為大家都輾轉反側,一夜難眠。在滂沱大雨中,我們共乘一輛計程車,心急如焚的向振興醫院奔去。

 「至慧,妳可要等等我們啊!」
 
  週日的上午,加護病房門口擠滿了探病的家屬。我們聽說,昨天主治醫師要海潮簽了洗腎同意書,可是敗血症使妳的血小板難以凝固,醫生遲遲不敢為妳洗腎。但不洗腎,妳又已經全身水腫。

  海潮和曼靜率先進去看妳。不久,曼靜就哭著出來:「姑姑的臉怎麼變成紫色的啊!真不忍心見她受苦啊!」我們輪流進去見妳一面,妳的耳朵上果真浮現一朵又一朵的紫色斑點,而且全身浮腫。我們最愛的女書店的紫色,怎麼會幻化成悲傷的花朵,開在妳花白的鬢角呢? 

  三天前,我才跟燕翎一起來給妳加油打氣,一邊幫你按摩,一邊聊著妳尚未完成的心願。妳不是要我們幫妳找個場地,好為親朋好友開一場鋼琴獨奏會嗎?鄭媽媽離開人世後,妳想念母親,經常彈奏她送給妳的鋼琴,這幾年又把早年精湛的琴藝練回來了。燕翎已經在師大附近找好了場地,就等妳出院啊!
可是,那一天,神志還清醒的妳,卻苦笑的張著無奈插管的嘴,流下一滴淚來。妳是想告訴我們,這個心願恐怕無法實現了嗎?我拿起枕邊的毛巾,輕輕的為妳拭去那一滴淚珠,不忍讓海潮看見。

  三天後,我們再來看妳,妳卻已陷入昏迷。這回,我們已不忍心再求妳繼續撐下去了。

  會客時間結束時,海潮在加護病房門口向我們幾個點個頭,說聲:「大家辛苦了!」便急急率領家人上山去祭拜鄭伯伯和鄭媽媽。

  後來,我們才聽說,醫生已經請海潮簽字,放棄急救。更後來,我們又聽說,那天中午,海潮抱著墓碑痛哭,求鄭媽媽把妳接走,不要再讓妳受苦了。

  正午時分,我們四個姊妹茫然的走出醫院,大雨已經停歇。我們不自覺的走向一個月前妳帶我們去吃飯的江浙餐廳,菜色依舊,但心情全非。八月底,藍天白雲,陽光燦爛,秀英、范情和我來探病,妳十分開心,胃口大開。妳好端端的走進醫院抗癌,怎麼半個月就被化療折磨成敗血症而不治了呢?

  飯後,秀英和范情趕高鐵回台中,我獨自上路回淡水。素芳接到海潮的電話,留在醫院守候。

  回淡水的捷運上,烏雲散去,藍天漸漸露臉,天邊掛著幾朵白雲,適合遠行。

  至慧,風靜雨停了,我卻滿腦子都是妳的影子,交錯重疊,模糊了我的眼。

  那是一九八一年,我們在《綜合月刊》辦公室,妳左手捻菸右手持筆改稿。在那個仍用剪刀和漿糊剪貼改稿的手工年代,妳教我編輯、寫稿、翻譯,我們一起聽羅大佑和李泰祥,追尋李雙澤的歌到哪兒去了?為何廣電處不准齊豫在電視上唱〈橄欖樹〉?

  後來《綜合》停刊,我們又跟秀英一起轉到張任飛先生旗下的《婦女雜誌》工作,妳跟秀英合寫〈數一數婦女運動的腳步〉,又跟元貞創辦《婦女新知》,就此開始了一生的婦運工作。
一九八九年初,我在德州讀書,寒假去波士頓拜訪妳和海潮。妳帶我去逛那兒的女書店,後來我回奧斯汀也找到了一家Book Woman。我興奮的打電話告訴妳,妳說台北也應該開一家。幾年後,妳果真跟友人在台大旁邊開了「女書店」。

  一九九五年,妳找我去幫妳編《誠品閱讀》。相識三十年,幾度共事,妳總是帶著我一起讀書、一起翻譯……一起在台北街頭遊行、一起去台大校園賞花散步……妳親手教我做辣椒釀肉、做木棉花炒肉片……教我種花、陪我唱歌……沏一壺花香鐵觀音,交換心事……回憶多得數不清。老朋友都曉得,有至慧在的地方就有美食、好茶、美酒。妳總是用好茶和美食解我們的飢渴,用妳優美的琴音撫慰我們的心情,用妳的智慧、妳的生花妙筆滋潤我們的心靈……。

  傍晚,夕陽露臉,我在廚房準備晚餐,腦海中還是妳瀟灑的影子。宜武在客廳彈吉他陪我,那是我最喜愛的〈Somewhere in Time〉,琴音哀戚絕美,餘音裊裊,可以不斷迴旋,永無止盡。是的,至慧,somewhere in time,我們曾經一起好好活過。如果物理學家說對了,宇宙是個球體,如果時間是個圓,不管我們向何方出發,終究還會再回到相識的原點。如果宗教家是對的,我們終究會在天上重聚。


  夕陽落海前,電話鈴響,秀英說妳走了。她要大家唸阿彌陀佛送妳一程。我通知了燕翎、瑞香和真慧。那一夜,我在夢中依然念著佛號,惦記著要將功德迴向給妳。

  至慧,那一天的風雨早已停息。可是,滂沱大雨依然下在我的眼底我的心底。這些日子以來,妳是我所有的回憶,也是所有好姊妹共同的美好回憶。有生之年,妳都活在我們心裡。

2009-10-05

女書店負責人鄭至慧辭世

鄭至慧雖是台灣婦運重要領導人,台前不爭風采,雲淡風輕,台下頭腦清晰,銳氣不掩;定靜溫和,從容灑脫,溫柔豪氣, 獨特魅力常使朋友、後輩心儀,感覺溫暖,喜歡親近。

「女書店」負責人鄭至慧八月檢查發現罹患食道癌,在接受放療與化療過程中引發敗血症,不幸於九月二十七日黃昏辭世,先生台大數學系教授張海潮與姪女等家人隨侍在側。

鄭至慧(1950~2009)是國內第一個婦運團體「婦女新知」的婦運健將,也是華文世界唯一女性主義出版社「女書店」負責人。一九九0年多次遠赴湖南江永,採集世界唯一的女性文字田野資料,走訪幾位僅餘的女書傳人高銀仙、義年華等,由婦女新知基金會將唯一的女性文字首度出版成《女書》,引起世界婦女研究界重視。

她是資深編輯,曾主編深受八O年代知識分子重視的《綜合月刊》及知名的《婦女雜誌》;亦為早期《誠品閱讀》的主編。

一九八二年參與創刊編輯婦運刊物《婦女新知》雜誌;一九九九年與婦運先進顧燕翎合編《女性主義經典》,該書為現今大專院校相關課程主要用書;二00六年與婦運界友人合作編輯出版她構思的《女人屐痕-台灣女性文化地標》,記錄早期台灣女性重要活動的遺跡;二00八年編著別出心裁的女性年曆《好日誌》。

鄭至慧也是文壇健筆,著有《菜場門口遇見馬》、《她鄉女紀──閱讀女人的創作版圖》,譯有《瓶中美人》、《內在革命》、《白色旅店》、《卡蜜兒》、《夢迴藻海》、《合肥四姐妹》等書;今年底將出版剛完成的新作《好事記── 女人文化年曆》。

鄭至慧雖是台灣婦運重要領導人,台前不爭風采,雲淡風輕,台下頭腦清晰,銳氣不掩;定靜溫和,從容灑脫,溫柔豪氣, 獨特魅力常使朋友、後輩心儀,感覺溫暖,喜歡親近。

女書店為了感懷追念她,除了將她的作品闢出專區,讓讀友親炙外,也將籌劃閱讀鄭至慧的特別活動。

剪貼鄭至慧

病人能不能上去演奏呢?
2009-08-23 16:04:12

还没有一偿去医院作义工弹琴的心愿,反倒生病住进了医院。奔波于各检查室之间的时候,分明看见一台闪闪发亮的三角琴,墙上还贴有演出时间,今天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位置了。

病人能不能上去演奏呢?我还不知道。


收了新的钢琴学生(搞笑篇)
2009-04-11 19:11:10

我们家族有了新成员,四个月大了。

一时冲动,夸下海口:帮忙带孩子,我是不干的。不过,以后我可以教她弹钢琴。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老妈已经把这句话牢牢记住。

前几天,她妈问我要CD,从现在起就要给娃娃听古典音乐。

来我这儿玩的时候,总不忘记抱她在钢琴前坐一坐。我是个好客的人,接过小客人,拉她的手去摁琴,没反应;我弹琴给她听,她面色凝重,看样子再 “趣味高尚”下去,她就要哭出来了。

老师说过,钢琴启蒙,最重要的就是让孩子去探索钢琴,任凭他用身体的哪一部份去触动钢琴发出声音,即使是用屁股,都不要阻止。

我没辄了,抱起她往琴键上放,小小屁股,发出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她好像已经大惊失色,作势欲哭。

“不哭,不哭,学琴好难,慢慢来。”我说。

第一课到此结束。



扭伤了脚会影响练琴吗?

2009-03-03 23:50:34

右脚,时不时要踩踏板的。如果扭伤了,弹琴会受影响吗?

从来没想过这问题,但今天碰到了。

用来调酒的伏特加喝完了,骑车去较远的超市补货。下车时,右脚踩到路边微微高起的路面,角度太巧妙了,正好扭到,当场痛彻心扉,差点弃守,连人带车一起摔倒。勉强稳住,站定了默默咀嚼那痛。

运动员的训练让我知道先压,再冰敷。不过脚背还是肿了。一跳一跳地回到琴边,试着踩踩踏板,幸好,用到的部位与扭伤处无关。

可是啊,夜渐深,组织液持续渗出,肿胀更甚,已经不能走路了。

需要拐杖,没有拐杖,扫把也可以。


偷懒即兴伴奏法
2009-02-21 13:38:03

我练过一点即兴伴奏,知道想要练好,很花时间,目前负担不起。

可有时候,帮临时起意要一展歌喉的人伴奏是一种见义勇为之举,总不能在大家气氛正high的时候说:等我练一下再唱。

后来我买了个很简单,只比玩具略胜一筹的电子琴,开始是给我妈妈玩的,后来却变成我即兴伴奏的利器。它的构造虽然简单,音色也不好,但也有约百种乐器、节奏可选择,再加上只要弹和弦根音就能配上和弦的装置(可以配大三、小三、属七和弦),Voilà!手到擒来。

最近一次和朋友开家庭音乐会,有些人临时起意要唱披头四,有些人要唱张洪量、萧煌奇,哪有什么问题,随你挑好了。

不过,如果是罗大佑,或李泰祥的橄榄树什么的,我还是倾向先拿到作者原版的伴奏谱,好好练一下。李泰祥是正统音乐科班出来的,他的伴奏不容易用视奏弹好。

至慧的部落格:
artichoke的個人空間

2009-10-04

給至慧

顧燕翎

  不記得是什麼時候,在什麼情況下認識你的,大約是1982年婦女新知成立前後吧?你總是如此沉靜,如此不爭台前風釆,卻在不知不覺間吸引人靠近。

  我們幾乎同時唸台大外文系,你比我低一屆,但外文系太大,我們無緣認識。留學美國期間,你在東岸,我在西岸和中西部,卻同時深受當時正在集結的婦女運動影響,被女性主義牽引。回台後,女性主義尚是備受質疑的外來思想,差不多等同於洪水猛獸,我們各自在自己的天地奮鬥,在共同的聚會中互相取暖、夢想改變世界。前前後後,促成了婦女新知基金會、協會、女性學研究中心(後發展為女學會)、女書店…的成立發展。其間我們還曾携手共赴菲律賓Davao,以及河南鄭州,展開婦運新頁的探索;與瑞香、扶育以末路狂花的豪情飛車環台;在家庭音樂會欣賞你的琴藝和眾好友的歌聲。

  數十年來,我一直以為自己堅定地選擇了女性主義和婦運的道路。直到那天,你突然離去,我才發現,如果沒有你,和其他國內外好友,我大概不會如此始終如一吧?有些朋友是在關鍵時刻出現,有些相伴走了一程,而你,總是在電話的距離,在你那小廚房的一角,了解我的每一聲嘆息,每一個狂想。現在,也帶走了我所有的心情故事。

  我需要重新適應一個沒有你的世界。

2009-10-03

檜木的眼淚


李思慧中醫風情話

  前些日子去了一趟阿里山,這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去阿里山吔,因為是非假日,偌大的森林步道散布著疏落的人群,偶爾遇到一票喧閙的遊客,必定是大陸來的觀光客,還好一下子也就走遠了,又恢復了森林原本的氛圍和節奏。尤其是神木步道,竟然可以聞到帶著檜木芳香的芬多精,真是太令人感動了。連著兩天去走了兩次,深深被神木的靈氣所折服,原來台灣有這麼棒的地方。

 回到旅館經過販賣部,精巧的紀念品讓我忍不住走了進去,自然而然地被一個檜木甕吸引了,它圓潤的形狀剛好可以雙手捧著,和諧的木紋和淡雅的檜木味,提醒了我剛剛享受過的森林浴,打開蓋子,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映入眼簾的是未經打磨的原始刻痕和許多紅斑。小姐特別解釋:檜木製品的好壞就是在於紅斑的多寡,愈好的檜木放久了會出現愈多的紅斑,一樣的價格,當然要選買紅斑多的甕。而且檜木甕放在辦公桌或書桌上,可以招集好運氣,還可以在甕裏擺些喜歡的東西。

  有點心動但也很猶豫,一會兒又去樹林逛了一圈,才發現神木旁的解說牌寫著:早在民國24年,大片的檜木林就被日本人砍伐刣盡,因為日本人非常喜歡檜木製品。而且放眼望去,森林中的檜木在遊客伸手可及的部份,樹皮也大量剝離了,可能是遊客貪戀檜木的香味,想帶點樹皮回家也好。

  原來這就是人性中的貪念,因為喜歡所以想要佔為己有,可是卻因此害了你所喜歡的人事物呢。我想起了甕裏的紅斑,檜木真有靈,必然極度思念在森林裏的日子,而流出一滴滴的眼淚啊。

  我還是會存錢,安排一趟愉快的行程,找機會去親近喜歡的森林,而不是想把森林帶回家,我不想讓檜木甕在書桌上掉眼淚。

  生活簡單就是幸福。

2009-10-02

鏡子:懷念至慧

顧燕翎

  總是在朋友臉上發現人生的第一線縐紋,髮際發現第一根銀絲。並非駐顏有術,反倒因為我是一個沒有梳妝台的女人,甚少攬鏡,待仔細端詳,發現自己和友人原來同步老去,朋友其實是我的一面鏡子。

  數年前因健康檢查被幾家醫院懷疑得了癌症,且可能己擴散。在住院切片之前,我清除了不少個人所有物,也簡單交待了後事,深怕將來成為別人的負擔。住院前一天,去象山走了一圈,心想,或許此生再也無力走上這些石階了。當時以為自己會成為朋友群中第一個告別者,結果卻逃過了一劫,在切片之前。

  萬萬沒料到,印象中從不生病、充滿活力的至慧竟成為無常的第一面鏡子。她接受食道癌的事實,勇敢面對,當時我在國外,打電話回來,她坦然自若地敍述病情和治療計畫,我叮囑她不要抽煙,要早睡早起,要練功,她笑著說,早就做到了,現在天天跟著海潮在醫院旁的小公園打太極拳,還反過來問我,你一天練多久,換成我不好意思回答了。

  至慧一向思路清晰、擅長分析,絶不情緒用事,朋友們為壞消息惶惑惘然,她仍是那股靜定的力量。每次打電話去醫院,她都談笑一如往常。最初治療效果不錯,腫瘤變小,組織也鬆散了。但連續的強勢藥物顯然毒害了身體器官,她說,白血球一直下降,所以要暫停療程。治療告一段落後,她打算到山上找個地方靜養,因我曾有短暫的山居復育經驗,要我替她規劃,我們討論了幾個可能性,她冷靜分析,一點也不遺漏細節。

  我和恩伶約好了一起去看她,尚未成行,至慧已住進加護病房。我們趕到加護病房,一左一右,為她加油打氣,期望喚起她堅持下去的意志力,因為我們還有那麼多尚未完成的共同願望,包括那場紙上談兵已久的音樂會。至慧顯然聽到了,卻已無力回答,只落下一滴眼淚。

  看到她全身插滿管子,裹在白被單裡,無法呼吸,不能言語,我與恩伶聲聲呼喚,想喚回豪氣自在的至慧,再聽她說話,看她微笑,一起扮末路狂花;心中也有另一個聲音,不如早日結束苦難吧。

  還來不及再去看她,恩伶就打電話來說至慧走了,秀英要我們唸佛號,迴向給她,祈求她早日投胎。我悄悄改了祝願:至慧,喜歡去那就去那,去探索那無限可能的未知吧。你總是走在我們前面,最勇敢、最好奇、最不畏艱險,揹了背包就可以上路的。

  而我們,暫時留在後面的,即使失去了至慧,失去了按下電話鍵就可接通的力量,也得好好想想,要如何活得無憾,死得尊嚴,才算不虛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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