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像1 畫像2

遊民畫家泊仔送的畫像,在左圖中白鳥的右下方,就是他自己。

  我想我是一個認真的人,有時候到了嚴肅的地步。還記得剛入小學的第一課就是ㄅㄆㄇㄈ,老師說下週要考,可是一週過去了,我還沒全學會,急得不得了,回家就發燒了,媽媽還得幫我惡補。下星期老師竟然完全忘了考試這回事!而我至今餘悸猶存。
  最近一位好友退休,她在嚴肅這件事上比我更勝一籌,在我們為她舉行的餐會中一絲不苟地討論未來生活的意義,我勸她不必急,不妨先混一混。李豐(寫《我賺了四十年》的那位台大醫師)在電話上聽了我的轉述,大笑道:「你混得怎樣?」我說:「不錯啊!」她卻不以為然:「我聽妳聲音就知道妳還是那樣,說話太快了!」幾十年來她一直勸我慢下來。慢才能品味生活,才能靜攬人生,才能修鍊身心。
  不僅需要調整步調,我也想改變自己的寫作風格,輕鬆一點,閒適一點,更多一點生活,多一點感覺。渴望有自己的部落格,不被字數、時尚、市場、刊物風格、主編好惡綁住。大部分是為自己寫吧,也為了分享,至於未來,就交給上天了。 email: yenlinku@mail2000.com.tw
 

2008-05-18

從《浮生六記》到兩隻雞腿: 父權昔日與今日

顧美翎
(Sandy Ku, Amoroso, New York)
  

  沈三白的《浮生六記》以細膩的情景描繪晚清風花雪月、玩物冶遊的文人情緻,幼年時常聽愛讀書的外婆談起,只因它歸類於夫妻閨情,不在我們的閱讀範圍內。人過中年方始有緣細讀此書,撥開綿密細描、迷離惑目的表象,窺見了三白不時以極其疏簡的筆墨、反比的手法,呈現出恩愛夫妻在宗法制度、父權家庭中為生存而掙扎的淒涼與無奈。


  三白筆下的芸娘小心翼翼、勤儉持家,三從四德一樣不缺,卻飽受攻訐。三白將之歸咎於:“女子無才便是德”,更貼切的說法似乎應是“女子無聲才是德”。而芸娘之所以「漸能發議、率性表達」,是出於婚後三白的鼓勵調教,芸娘終因代言、代書而得禍早逝。吾不殺伯仁,伯仁為我而死,三白的哀痛自是無比的深沉。

   沈母的角色沒有太大爭議,也沒有什麼份量。芸娘事事想到不可失歡於姑,寧可受委曲也不辯解。唯一的婆媳衝突起於芸娘受夫命為公公奔走納妾,在這事件中沈母 也只是個沒有地位的受害人。沈父過世,沈母責備出繼的三白來遲,當三白委婉道出被封鎖消息,幸得女兒書信才兼程趕回時,沈母也只能瞄了嫡子(三白之弟)媳婦一眼,不發一聲。出 繼的三白在父亡後不得參與喪葬、家產安排,沈母更無從置喙。短短數行,描繪出一位夫死從子、傳統婦人的無聲、無息、無奈。

  同樣著墨不多,卻真正箝制三白夫妻命運的是一家之主的父親和他宗法上的嫡子──芸娘的小叔。雖未明言東風惡,透過對蕭牆之內對比式速寫,我們看到:
一. 沈父能”急人之難…撫人之兒…揮金如土多為他人“但三白夫婦居家卻常需典當應急。
二. 小叔娶親缺珠花時,芸娘慨然拿出自己的嫁粧,並託詞抒解公婆的窘困。當債主上門向小叔討債時,小叔賴在芸娘身上,她忍氣吞聲,不加辯解。公公因而把三白夫妻掃地出門。
三. 在沈父明示暗示下,三白請芸娘為父親覓妾,沈父欣然受之。但當芸娘同樣為三白謀妾時,卻為了不守婦道的理由被沈父二度逐出家門。而賢慧的芸娘也終於為了操持家計,過勞而死。

  三白夫婦育有一子一女,女兒似乎承襲了母親的美德,懂得為父母分憂解勞。三白為女兒選擇婆家的考量,正點出了他對女人命運的反思──擇婿不求有才德,但求為公婆悅納。

  《浮生六記》像一塊晶瑩的琥珀,把三白的時代和他的一生凝聚、停格,讓後代得以透視封建社會的横切面。原以為其中許多無法理解、不可思議的情節只屬於百年前的舊社會,誰知近日聽友人談起兩隻雞腿的故事,才驚覺類似的封建權威仍籠照在現代台灣婦女的頭頂。

  故事中受過高等教育的現代媳婦,出身富裕、迷糊樂天,經媒人撮合嫁入醫生世家,住進透天厝。新婚第二天,打扮漂亮下樓,一位妯娌見狀提醒她趕快去換一套輕便工作服好下厨幹活。原來這是個封建保守的大家庭,所有的兒子們都在父親的醫院上班,不許分家。媳婦們個個成了家庭醫院伙食團的無酬厨工,在婆婆指揮下炊煮一日三餐。待所有人都吃飽後,才輪到媳婦們上桌吃殘羮剩菜。她發現每次加菜若有雞腿,媳婦們總吃不到,原來婆婆只買十八隻,所謂一“人”一隻,是不把媳婦算進去的。

  她先生每月領了薪水,原封不動交還給當家的婆婆,小倆口有任何花費,都像芸娘“拔簪沽酒待客”般,由她典當嫁粧支付。全民健保開辦後,另設醫院才能向政府申請更多健保資源,於是公公指派她表現良好的夫婿另立門戶以闢財源,她也終於有機會成了自己小家庭的一家之“煮”。基於補償心理,從此只要菜單上有雞腿這一項,再世為“人”的她一定犒賞自己兩隻雞腿。

  在兩隻雞腿的旁證之下,我終於讀懂了一個世紀以前的沈三白為什麼要為芸娘寫下《浮生六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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