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像1 畫像2

遊民畫家泊仔送的畫像,在左圖中白鳥的右下方,就是他自己。

  我想我是一個認真的人,有時候到了嚴肅的地步。還記得剛入小學的第一課就是ㄅㄆㄇㄈ,老師說下週要考,可是一週過去了,我還沒全學會,急得不得了,回家就發燒了,媽媽還得幫我惡補。下星期老師竟然完全忘了考試這回事!而我至今餘悸猶存。
  最近一位好友退休,她在嚴肅這件事上比我更勝一籌,在我們為她舉行的餐會中一絲不苟地討論未來生活的意義,我勸她不必急,不妨先混一混。李豐(寫《我賺了四十年》的那位台大醫師)在電話上聽了我的轉述,大笑道:「你混得怎樣?」我說:「不錯啊!」她卻不以為然:「我聽妳聲音就知道妳還是那樣,說話太快了!」幾十年來她一直勸我慢下來。慢才能品味生活,才能靜攬人生,才能修鍊身心。
  不僅需要調整步調,我也想改變自己的寫作風格,輕鬆一點,閒適一點,更多一點生活,多一點感覺。渴望有自己的部落格,不被字數、時尚、市場、刊物風格、主編好惡綁住。大部分是為自己寫吧,也為了分享,至於未來,就交給上天了。 email: yenlinku@mail2000.com.tw
 

2018-03-01

不合格女性主義者 Bad Feminist

羅珊蓋伊的暢銷書:不合格女性主義者
Roxane Gay's Bad Feminist: Essays

顧燕翎 (Yenlin Ku)

  羅珊蓋伊自稱不合格女性主義者,因為她自認為是「凡人,我的人生一塌糊塗,我不想成為榜樣,不求完美,不想說我什麼都知道,不想說我沒有錯。我只是想要想要支持我的信念,想要做些有益的事,想要用寫作來發聲,同時仍然做自己。」雖然她還沒有如自己所願,熟讀女性主義歷史和經典,但她認同女性主義,並且一再表示,即使不達標準,也寧願做個不及格的女性主義者。她2014年出版的文選集《不合格女性主義者》(Bad Feminist: Essays)以簡潔、風趣、俏皮、溫暖的文字,社交媒體上日常談話式、結構鬆散的風格真誠托出個人的遭遇,評論美國流行文化的音樂、電影、電視,與刻板印象中女性主義書籍嚴肅、咄咄逼人的氣勢大異其趣,受到主流文化喜愛,進入紐約時報的暢銷書排行榜。

  羅珊蓋伊1974年出生於美國中西部的内布拉斯加州,父母親十九歲就從海地移民到美國,保守而嚴格,父親成為土木工程師,母親在家照顧子女,婚姻美满,生活優渥。蓋伊是新移民的第二代,在學校常是全校唯一的黑人小孩,安靜、害羞、喜歡閱讀,功課很好,很有禮貌。不幸十二歲時自以為交了一個男朋友,她極盡所能討好男友,男友在校內卻假裝不認識她。一天,他帶蓋伊到樹林裡,和朋友們一起輪姦她,長達四小時。蓋伊保守祕密,不敢告訴父母,在學校繼續被這群人造謠羞辱,直到畢業。她靠著閱讀、寫作撐過傷痛,想像一個更美好的世界;也從女性主義得到成長的方向。她在本書「我們渴望什麼?」(What we hunger for?)中寫到:「我早就知道,生命經常將年輕人推入她們前所未料的情境,即使好女孩,一無所缺的天之驕女也未能倖免。有時候,在妳最無防範的時候,妳變成了樹林裡的那個女孩。」這段對性暴力和厭女文化真實的揭露引發了美國女性的共鳴,很多女人在書中印證了自己不敢告人的過去,發現並不孤單,而得到紓解。

  蓋伊高中時父母把她送到遠在新罕布什爾的住宿學校,大學進了東岸的名校耶魯,卻在大三那年突然不告而別,去到西岸的舊金山和一位四十四歲的網友同居。父母花了一年時間找到她,把她帶回内布拉斯加,唸完大學和研究所,最後到密西根州取得博士學位,也順利找到教職,目前她是普渡大學英文系教寫作的副教授。蓋伊一直維持寫作的習慣,她的產量很大,除了此書,也出版了小說、寫推特、主編電子刋物、各地演講等等。她2014年出版了第一本小說《不馴之地》(An Untamed State),用童話的手法描述一位美籍海地女性回海地探親時被綁架和強暴的故事;2017年出版短篇小說集《麻煩女人》(Difficult Women),每一篇都是一個女人不守婦道的故事;同年還出版了她個人身體的回憶錄《渴望》(Hunger),談體重、身體形象和食物。她自己身體肥胖,吃了不少苦頭,不僅身體不舒服,到餐館、走在馬路上或者上飛機,都可能遭人嘲笑,或者不認識的人自動過來提供減肥方法。三十年來她自己也花了許多錢找訓練師、營養師、復健師,甚至考慮動減肥手術。不過對於種種困厄,她終能幽默以對,在一次公開訪談中,她說常和媽媽開玩笑,若自己又辣又苗條,一定可以當上美國總統,因為她總是加倍努力,才能得到漂亮瘦女人所得到的一小部分注意。

  但是她的努力仍然得到回饋,四十出頭她就成為學者兼暢銷作家,名利雙收。美國的婦女運動經過二十世紀初期和19601970年代兩次大集結,近兩年來影藝界知名女星紛紛站出來揭露隱忍多年的當權男性的性騷擾和性侵害(me too 運動),川普當選總統以後,美國女性連續兩年在他就職日和就職週年在全國各地遊行抗議他的性別歧視和厭女作為,並且為邊緣少數族群爭取平等。於此婦運再度集結,邊緣人逐漸現身,人們開始反省交义歧視(intersectionality)的年代,蓋伊既說出了所有女人的困擾:權力、身體、慾望、傷痛、生存、真相,也站在邊緣位置替黑人、移民、肥胖者、失能者發聲。蓋伊版的女性主義提供了二十一世紀的、活生生的故事,也開拓了視野和展望,在淚水中不忘笑聲,難怪她會被封為當下出版界的搖滾巨星。不過她很堅守原則,也知道自己的目標,她說人們最先看見她的是膚色,其次是體型,她寫作的首要對象也是黑人女性。她反對性別歧視、種族歧視和任何形式的歧視,主張同工同酬,反對父權政治、主張人人平等,反對性暴力、主張女人身體自主權,包括避孕和墮胎自由。這些都是女性主義一脈相承的基本立場。

  蓋伊在書中承認自己對女性主義存有誤解,並未深入了解其歷史和多元性。她在導論中特別區隔大寫的女性主義和小寫的女性主義,並且認為大寫的女性主義只關注少數女人:白人、異性戀、中產階級,她自己曾因為在女性主義中找不到黑女人的聲音而抗拒女性主義。但事實上除了批評者以外,沒有女性主義者曾經使用大寫,或聲稱全世界只有一種女性主義,反而是在交互質疑、啟發之下產生了越來越多小寫的、複數的女性主義。在女人深受壓迫的年代,每位可能的女性主義者都只能站在自己的位置,用找得到的方法反抗,用微弱的聲音發言,(其中最有名的美國黑人女性是曾為奴隸的Soujourner Truth[1])甚至不惜犧牲生命[2]。兩百年來,一棒接一棒,婦女運動才得以逐步擴大、女性主義論述才得以深化,世界才得以改變。蓋伊對自己也有所反省,她在本書導論中說:

   我十七、八到二十多歲時曾經抗拒女性主義,因為怕女性主義不允許我那樣亂七八糟過日子。後來懂得多了一點,學著把小寫的女性主義和大寫的女性主義、女性主義者或本質女性主義(essential feminism)[3]那種強加於所有女人的女性主義分開。當我了解女性主義在所有領域提倡性別平等,並且也考慮左右每個人變成什麼樣的人、做什麼樣的事的所有因素的時候,就容易接受女性主義了。女性主義帶給我平和,引導我如何寫作、如何閱讀、如何生活。我有時候會出軌,但我知道沒有做到最好也沒有關係。

  蓋伊用幽默自嘲的口吻說自己是不合格的女性主義者,因為她不想成為一代宗師,不想被放在神座上受人膜拜,她寧願保留自己的人性瑕疵、自在地做自己。而且她也足夠堅強,可以不在乎政治正確,所以她說自己特別喜歡粉紅色、喜歡時尚、還為了愛美刮腿毛,有時想要掌控一切,有時又想要完全依賴,她甚至喜歡聽讓自己感到不舒服的貶抑女人的饒舌歌曲,她的坦然自剖為女性主義的實踐開拓了更多複雜、矛盾的人性空間,因此受到許多女性歡迎。21世紀的女性主義者終於可以卸下盔甲,大方地要平等、要自由、也要做自己。

  如果你讀中譯本的《不良女性主義的告白》覺得吃力難懂,請不要放棄,設法找英文原著來讀讀看,直接感受蓋伊的文字魅力,她的英文簡潔有趣,口語的表達方式有推特式的直白,並不難讀。本文內引用的文字全部由本人從英文原著直接翻譯過來,可以與中譯本做一對照。



本文為行政院性平處所寫之導讀。






[1]索杰纳·特魯思(Soujourner Truth  c.1797 – 1883是著名的佈道家、反奴和婦女運動者,也是一名逃逸的女性黑奴,她1851年在俄亥俄州的女權大會上發表了一場動人的演講,挑戰女人的定義和白人文化中女人柔弱的迷思,也直指社會結構中除了性別,還有種族與階級歧視。
那位男士說男人要攙女人上馬車、扶女人跨水溝,給她們最好的座位。從來沒有人攙我上馬車、扶我過泥坑、給我最好的座位…我不是女人嗎?
  我耕田、種地、收成作物,沒有男人比我行!我不是女人嗎?

[2]法國奧蘭普.德古熱(Olympe de Gouges 1748-1793)年因叛國罪被公開處死。巴黎媒體批評她不守女人本分,太女性主義,又太愛管政治。在爭取婦女投票權的過程中,各國都有很多婦女冒險犯難,犧牲健康、自由、家庭生活,甚至生命。2015年的英國歷史片女權之聲(Suffragette)提供了歷史片斷,不過此片也被批評以白人為中心。

[3] 女性主義論述中少見essential feminism這個名詞,蓋伊可能是指本質論女性主義(essentialist feminism),但也沒有人自稱是本質論女性主義者。1960-1970年代女性主義對於性別歧視(sexism)的批判是其本質論──男女天生不一樣,相對提出結構論:性別差異是社會建構的。後來有女性主義者擁抱女性特質時,會被其他人批評是本質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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