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像1 畫像2

遊民畫家泊仔送的畫像,在左圖中白鳥的右下方,就是他自己。

  我想我是一個認真的人,有時候到了嚴肅的地步。還記得剛入小學的第一課就是ㄅㄆㄇㄈ,老師說下週要考,可是一週過去了,我還沒全學會,急得不得了,回家就發燒了,媽媽還得幫我惡補。下星期老師竟然完全忘了考試這回事!而我至今餘悸猶存。
  最近一位好友退休,她在嚴肅這件事上比我更勝一籌,在我們為她舉行的餐會中一絲不苟地討論未來生活的意義,我勸她不必急,不妨先混一混。李豐(寫《我賺了四十年》的那位台大醫師)在電話上聽了我的轉述,大笑道:「你混得怎樣?」我說:「不錯啊!」她卻不以為然:「我聽妳聲音就知道妳還是那樣,說話太快了!」幾十年來她一直勸我慢下來。慢才能品味生活,才能靜攬人生,才能修鍊身心。
  不僅需要調整步調,我也想改變自己的寫作風格,輕鬆一點,閒適一點,更多一點生活,多一點感覺。渴望有自己的部落格,不被字數、時尚、市場、刊物風格、主編好惡綁住。大部分是為自己寫吧,也為了分享,至於未來,就交給上天了。 email: yenlinku@mail2000.com.tw
 

2018-09-15

活下去才能改變這個世界 One needs to survive to change the world

顧燕翎

  駐大阪外交官不堪苛責而輕生,在媒體掀起波瀾,勾起了我二十多年前的回憶。當時我任教交通大學,尚未有現在如此普及的wi-fi,網路交流仰賴僅限於文字傳輸的BBS(電子布告欄系統),霸凌」還是個陌生的名詞我和同事的經驗大約可歸類於網路霸凌的最早期吧。
        1996年八月底,交大研究生M被老師指派幫學長做重力實驗,突然倒下的巨型水泥柱壓在他身上,造成重傷。在救護車上,同學們不斷呼叫他的名字,可是送到省立新竹醫院時他已經失去了生命跡象。經過急救後轉到台大醫院,M雖然恢復了意識,卻留下嚴重的後遺症,三個月後仍無法行動。在最初的荒亂和探視人潮後,只剩下寡母單獨守在醫院裡日夜照顧他。但系方和校方卻宣稱他已經痊癒了。十二月初,交大基督團契的老師們聽到消息,擔心他往後的生活與醫療問題,恐怕他的家庭無法負擔,來找我商量如何幫助他活下去。

我在學校對許多事情都有些意見,大概人們想有意見的人也得負責解決一些問題吧。我曾經教過M,也相信我的同事,但還是決定先親自到台中M家探視。這時M已出院回家,脊椎和骨盤受創嚴重,行走坐卧都很困難,但M媽媽對我們的熱情探望卻反應冷淡。她沒有受過太多正式教育,卻是一位洞悉世事的明白女人,她說:“太多人來過,也都說過要幫忙,但後來都不見了。”

不過,過去來的都是有行政職位的男教授,我們卻是沒有一官半職、自告奮勇的幾個儍氣的女人,並沒有因此退郤。臭皮匠們商量之下,感到最實際的作法是先解決燃眉的醫療與生活問題,於是決定發起募款。在校內,我們考慮到體制的層級與系所的權責,不宜越俎代庖,於是主動到校長室及系辦公室溝通,希望由他們出面善後,我們從旁協助。走向校長室途中,我們互相提醒,要和顏悅色、不要激動,千萬不要得罪人。同時也自我安慰,因為我們在校年資已久,和上層頗有私交,再說我們的要求低微,不會有麻煩。

畢竟我們太一廂情願了,溝通之下,發現雙方的認知竟然南轅北轍,主管們根本不認為學生傷重未癒。主祕拿出一封M寫的親筆感謝信,得意地說:“妳們看,他已經好了,可以寫字了。”結果爆發了一場我們原本極力想要避色的口角。事後我們才知道,M被要求寫這封信時,無法坐也無法站立,卻必須忍痛執筆。

我們到系上去找一位活躍於政壇、經常把社會正義掛在口頭的教授,請求協助,他居然面不改色地說,都是M做實驗取巧,意思是這場意外是咎由自取。另一位則說,他家境不錯,系上給他五萬元醫療補助已經讓他賺到一輛機車了!雖然預料募款不易,這樣的反應卻是完全意外,難怪M媽媽會如此冷淡!上級們不只反對募款,而且反過來指責我們破壞校譽,迫害同事(M的指導教授)。

看清了M的處境反而更堅定了我們選擇站在他的立場,決定不再仰賴校方,以個人名義幫他募款。

不久之後,交大BBS上出現了大量匿名信,抹黑我們幾人,特別是指名我這個居心叵測的女性主義者帶壞了所有人。好在一開始我就要求M開一獨立賬戶,所有捐款直接進入,由他自行管理,我自己則領先捐了一筆不小的款項,才免於被控斂財。但謠言仍然滿天飛,原來的支持者走避、劃清界線;同事們紛紛來勸告何必淌渾水,也有人告誡善門難開。校園政治中原有一些眾望所歸的正義之士也都一個個轉過頭去支持高層。好在我們幾個女人(女性主義者+佛教徒+基督徒)久處邊緣位置,愈打壓愈堅定,運用我們的文字,透過媒體和剛興起的網路通訊向外尋求支援,當然也更坐實了破壞校譽的指控。

台灣社會普遍存在的愛心和善念終究給了我們溫暖、正面的回應。我們同時在國內外尋找醫療機會,希望盡可能降低M的永久性傷害,也得到海外校友的協助。整體情勢的轉變將M母子移向較為有利的位置,最後校務會議不得不面對事實,決定回應M媽媽的要求,成立調查委員會。

只是委員們並不具備司法調查權,證人們也都拒絕作證,拖到寒假,雖然提出了一份報告,最後卻不了了之。協助M的一位同事在過程中不堪流言打擊,對大學教育失望,選擇了提早退休。我雖然是流言最主要的攻擊對象,但是根本不想花時間去讀BBS的攻訐文字,也不覺得那是我的問題,主觀上沒有受到傷害。

  基於愛護他的老師、同學和學校,M放棄了重傷害的法律訴訟,選擇了校內申訴,也因而他渴求的真相始終未能大白。不過,他的犧牲和我們的努力也沒有完全白費。從第二年開始,國科會的研究計劃開始補助實驗室的保險費;而勞委會也將大專實驗室列入勞動檢查對象,必須符合勞工安全衛生法,一旦發生職業災害,雇主應負法律責任,學生們多了一重保障。

  事件後不久,我離開了交大,進入政府工作,受到打壓、甚至當面辱罵的機會更多,但因為問心無愧,感覺錯不在我、在打壓者,也就不覺得受傷。又過了許多年,我偶然遇到M當年的系主任,他主動和我打招呼,告訴我他在和我們談過後,曾經親自去M家了解了狀況,也因而改變了人生的態度,現在他已將大部分的時間投身於公益活動,讓我深受感動。
 
  身處於混亂的年代,我們無法要求所有人明辨是非,但是可以要求自己秉持良心,盡力而為,心安便好,實不必隨亂自責、自棄。個人的經驗告訴我,公道自在人心,逆流來襲時我們更需要努力、堅定地活下去,才可能讓這個世界有一天變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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