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像1 畫像2

遊民畫家泊仔送的畫像,在左圖中白鳥的右下方,就是他自己。

  我想我是一個認真的人,有時候到了嚴肅的地步。還記得剛入小學的第一課就是ㄅㄆㄇㄈ,老師說下週要考,可是一週過去了,我還沒全學會,急得不得了,回家就發燒了,媽媽還得幫我惡補。下星期老師竟然完全忘了考試這回事!而我至今餘悸猶存。
  最近一位好友退休,她在嚴肅這件事上比我更勝一籌,在我們為她舉行的餐會中一絲不苟地討論未來生活的意義,我勸她不必急,不妨先混一混。李豐(寫《我賺了四十年》的那位台大醫師)在電話上聽了我的轉述,大笑道:「你混得怎樣?」我說:「不錯啊!」她卻不以為然:「我聽妳聲音就知道妳還是那樣,說話太快了!」幾十年來她一直勸我慢下來。慢才能品味生活,才能靜攬人生,才能修鍊身心。
  不僅需要調整步調,我也想改變自己的寫作風格,輕鬆一點,閒適一點,更多一點生活,多一點感覺。渴望有自己的部落格,不被字數、時尚、市場、刊物風格、主編好惡綁住。大部分是為自己寫吧,也為了分享,至於未來,就交給上天了。 email: yenlinku@mail2000.com.tw
 

2022-07-13

《女性主義經典選讀》(重要著作選譯與評介51編)的背後 Behind the scene of the publication of Selected Readings in Feminism

顧燕翎

發想與緣起

1999年我曾經將搜集了十多年的上課講義整理成《女性主義經典》一書,一出版即獲得聯合報當年的十大好書獎,但我自己卻是越看越不滿意。有好幾個原因,一是許多英文著作的翻譯甚不理想;二是當時覺得本土化很要緊,所以有四分之一的文章選自台灣的當代作者;三是女性主義源自歐美,以經典而論,仍以西方論述為主,在舊版的47篇文章中僅36篇屬西方經典,頗多遺珠之憾。但是這種選輯需要原文和中文的雙重版權,出版成本很高且流程複雜,以致時隔23年才完成改版的心願。也感謝台北的貓頭鷹出版社在很小的市場中,仍願意為出版好書努力。

     新版在質和量方面都有調整,頁數雖然差不多都是500,但每頁字數新版728字比舊版624字多了17%,共51篇文章。舊文保留了一半,但很多經過重新翻譯,文字較精簡,也比較精確。整體來說,內容更豐富、更經典,每篇文章前面的作者和內容介紹也更詳盡。

如何選文

女性主義有200多年歷史,發人深省的著作很多,取捨不易,我採取的基本標準是流傳廣、影響大,曾經翻譯成多國語言。其次是在時代、地域和經驗上的多樣性。作者從十八到廿一世紀都有,也是希望讀者在對比中看到文化的演進並不一定是線性的,現在的人並不一定比從前的人進步或激進。在地域上仍以歐美作者為主,畢竟她們至今仍是女性主義的主力。但也加入俄國柯崙泰的《新婦女論》,她在二十世紀初從共產主義觀點倡導家務公共化、托育公共化,是(台灣當今有些婦運者主張的)公共化的始祖;有非洲的《女性主義憲章》,反省女性主義者的公共責任和組織及個人倫理;也有百年前日本統治台灣期間,強迫婦女解除纒足的身體政治。

      我從兩個方向來選文,一方面是覺得有些著作太重要了,不可或缺,像《第二性》。另一方面是考量各章主題之下,少了什麼?屬於第一類的有《違背我們的意願》,是有史以來第一本公開討論強姦的書;《性契約》有重要的歷史和理論價值,現代公民社會即使推翻了父權,仍然維持男女不平等的兄弟父權;無架構式專權是激進女性主義的內部反省,等等。另方面是在各章主題之下,建構更完整的脈絡,所以加入了莫漢蒂的西方凝視之下再訪西方凝視之下」。前者批判西方白人女性主義太過自我中心,忽略了不同處境女人的差異性;二十年後寫再訪,更強調女人之間的共同性,從看到細微的差異之後,㝷找可以著力改變世界的共同點,這也是世代女性主義者一直在努力的方向。《消解性別》的作者巴特勒是酷兒理論的開創者,她從徹底顛覆父權規範的敵對立場轉而看到人需要被社會接受和承認,但社會也應給人自由的空間。女性主義對新自由主義的批判與反省則指出,女性主義和新自由主義是兩個矛盾而不相容的概念。我認為現在流行的新自由主義女性主義這個名詞本身有問題,是新自由主義對女性主義的挪用,而且並沒有人自承是新自由主義女性主義者。

              選文還有一些實務上的考量,如版權和翻譯的問題。我很感謝數十年來有《婦女新知雜誌(台北)、《女性人》雜誌(北美、台北和北京)和《婦女研究論叢》(北京)花了很大力氣整理經典,澳洲的Spinifex出版社也願意分享好文章。為了要聯絡本書的一些作者,我花了些時間找尋《女性人》的出版人陳幼石教授,可惜始終音訊渺然。直到書出版後才透過老友找到幼石姐,她已高齡87,雖記得我名字,卻想不起來我是誰了。 

女性主義的思考與行動

女性主義有多種源頭,歷經演化,從纯粹挑戰父權,爭取平等,衍生出更根本的反思,形成挑戰二元對立、階層化、化约論、科学主義、资本主義、人類中心觀等的觀點和行動,這是驚天動地的人性工程。各派理論彼此影響,並與外在的政治、經濟、社會環境互動,發展出多元論點,從人與人的平等,延伸到社會公義,乃至人與萬物的共生,過程中有衝突,也有融合修正。早期的憤怒和對父權規範的敵意,漸次演變為尊重萬物互相依存的現實,朝向既重視自由、理性,也珍惜情感和歸屬需求的方向發展。本書多面向勾劃女性主義的軌跡,分為八個主題,依時間順序,為讀者介紹經典文本:一、女性意識覺醒二、性別角色反思、三、父權管轄的女體、四、女性情慾和同女發聲、五、婦運初心、六、女性主義新世界、七、理論檢驗與重構、八、策略選擇與行動 

在歷史上,女性主義是新的產物,難免受世人懷疑、抗拒,法國女性主義者戴菲說:「女人變成反女性主義者很正常,變成女性主義者才令人吃驚。」變成女性主義者是漫長、痛苦的過程,歷經不斷反省、反抗(包括反抗自己)和不斷蛻變;但也有快樂,快樂來自於接納自己和造成改變(自己和世界),並且在改變中成長。 

挑戰權威是激進女性主義的起點,不只檢討金字塔式的權力架構、也挑戰各式權威及其意識型態,包括性別、種族、國家、資本主義等。在父權體系中,權威無所不在,戒嚴時代有明目張膽的出版審查,後戒嚴時代的當權者仍然任意查封電視台、或者禁止人們使用某種通訊軟體,只是假借民主、資訊安全,甚至是科學來包裝,較為隱而不顯。十六世紀歐洲啟蒙時代大規模屠殺有傳統醫療知識的女巫,也是假科學之名清除異己。是故,從女性主義分析當中發展出敏銳的洞察力,學會看穿權威的假面、透視國王的新衣,便成了有趣且具挑戰的功課。 

身為女性,從小到大,受到種種行為規範,肩負傳宗接代的壓力,甚至生殖科技越發達,生育責任越難逃脱。在威權體制中,順服是較為安全的位置,反抗則注定要冒各種風險。不過從十九世紀起,飽受壓迫的美國女性黑奴特魯斯(Sojourner Truth),就做了反抗不義的最佳表率,成為布道家、反奴和婦運領袖。沒有上過一天學的她,在一百多年前就能夠用淺白的語言批判交义性歧視:「我想如果我必須像男人一樣用身體挑重擔,就該有同樣的權利。黑男人鬧起來爭平權是何等大事,卻沒人提到黑女人。如果黑男人得到權利,而黑女人沒有,黑男人就會變成黑女人的主人,那就跟從前一樣糟糕了。」 

二十世紀的黑人女作家羅德  和胡克斯同樣選擇了不逃跑、直接對抗。羅德要女人正視自己內心的渴望,不論是正面或負面的情緒、情慾或憤怒,都可以轉化為推促改變的動能。胡克斯更進而看到邊緣處境的積極意義:「我們同時從外向內看,以及從裡朝外看我們理解兩者。這種觀看模式提醒我們整個宇宙的存在,一個由邊緣和核心組成的全體。」她區分被強加的邊緣性和選為抵抗之地的邊緣性,苦難和鬥爭創造出來的反抗空間是追求創造性、主體性的基地,在困難中有希望和快樂。胡克斯期望新的空間可以與外在世界接合,成為個人與集體轉變的起點。 

在傳統的男女關係裡,男性總是主導的角色,女人成為被觀看、被慾望的對象或客體。羅德談情慾的力量,用了奶油包中的小黃球做比喻,曾經在台灣的婦運圏很受到歡迎,一再被引用。她說,二次大戰期間, 有一種塑膠包裝的白色人造奶油,裡面附贈一顆濃縮的小黃球。人們把人造奶油放著等它變軟,然後將小黃球捏碎到袋子裡,不斷搓揉它,黃色汁液就會流出來,浸潤、終致染黃整包人造奶油。羅德將情慾比喻為人體內的小黃球,具有神奇的能量,一旦釋放出來就會浸染全身,激發所有的動能,帶來極大的愉悅。女性主義就是我的小黃球,內心力量的泉源,也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方向和價值,即使是在女性主義最被污名化的1980年代。標籤常具有負面意義,許多人拒絕為自己貼標籤,也不願意被別人貼標籤,可是對我來說,自動貼上女性主義標籤,卻是一種反抗的宣示,有點像唐吉訶德手上揮舞的那支劍。雖然風車根本看不到我,或者根本懶得理我,對我仍然很重要。退休之後寫書、編書,也是這股力量的驅動。 

女性主義為個人和學科帶來轉變。曾是婦運「明星」的史坦能到了老年,學習與過去的自己和解,親近大自然,感受天人合一。女性主義經濟學不僅有別於傳統經濟學,並從早年關心個人的理性選擇轉而重視人類和地球的整體生存,以及當前社會對照顧和關懷的迫切需求,主張公司治理不能僅著眼於股東和公司的利益,應實現利益相關者的利益最大化,包括員工、客戶、消費者等。當我們眼睜睜看著壓迫和掠奪的政治、經濟勢力/理念將人類推向戰爭和毀滅時,女性主義一直都在努力不懈地為世界㝷找新的出路。 

為了爭取女性在公共空間活動的自由,女性專用的公廁曾是第一波婦運的目標。百年之後,為跨性別人士設計的性別友善廁所成了用來衡量性平的指標,也引起了許多爭議,個人是否有權選擇進入自認為合乎自己當下性別的廁所?進而𧗠伸到更衣室、洗澡間、甚至體育課的去性別化?性別政策的思考面向已經變得越來越多元和複雜,考驗著我們的智慧。我們應如何定義性別性別友善?由誰定義?最近常聽人說,現在還需要談女性主義嗎?同時, 在許多場合,包括在政府的會議中,談到性別政策時,又常冒出許多似是而非的言論,包括對名詞的誤用,對女性主義的誤解,對歷史的缺乏認識等,便覺得像這樣一本書實在太有必要了。 

編輯心情

編寫此書是一個艱辛又漫長的過程,終於跑完了馬拉松,自己也深覺感動。加上不久前出版的另外兩本書:《女性主義理論與流變》(2019)、《台灣婦女運動》(2020),完成了我想對話的心願。 

雖然辛苦,但是得到一個絕佳的機會和女性主義者們跨越時空對話,卻充滿樂趣。書寫或翻譯需要反覆推敲作者原意,和僅僅閱讀表面文字畢竟深度不同。在一遍又一遍修訂和改寫中,線索變得越來越清晰。噢!原來這些不同時代、不同故事的女人竟然有如此相似的想法和感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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