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紀女性主義者梅琳達蓋茲Melinda Gates--Feminist of the 21st Century

《提升的時刻》(The Moment of Lift: How Empowering Women Changes the World)

遠流出版社中文版序      

顧燕翎

　　探索人類歷史上首見的婦女運動和女性主義，充滿了挑戰和啟發，讓我看到兩百年來，多少女性為了改變個人和集體的命運，一棒接一棒，前仆後繼。在過程中，許許多多小浪花滙聚為大潮流，冲倒一堵堵圏馭女人的柏林圍牆。於是女性終於可以進學校，可以投票，可以向銀行貸款，可以做總統了，而同時制裁性別暴力、保障同工同酬和平等婚姻關係的法律也一一出爐。

　　只是進步的表相下仍黑影幢幢，藏在暗處的敵意和恐嚇使得大部分女人怯於公開表達不同意見，不敢在夜間獨自行走暗巷，反抗性暴力、性騷擾的#MeToo雖造成全球迴響，反撲卻也隨時伺機而動，婦運創造的新資源、新權力也創造了內部新的鬥爭…。有時我不免納悶，女性主義的理念能通過人性的殘酷考驗嗎？亦或平等互愛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夢想？梅琳達蓋茲2019年出版的《提升的時刻》像適時綻放的美麗花朶，點燃了柳暗花明的新希望。

　　梅琳達自稱年輕時不懂女性主義，也不認為自己是女性主義者，生下女兒後，沒有多想便辭職回家做專職媽媽，以為理應如此，然後利用零碎時間做一點自家公益基金會的幕後工作。她自認膽小害羞，不喜歡抛頭露面，寧願默默打點事務，而由先生對外公開發言。二十二年後，她從幕後走到台前，發出自己的聲音，不僅宣示認同女性主義，並且自豪將兒子教導成女性主義者。仔細檢視她的所思所想和所做所為幾乎都是女性主義理念的最佳實踐。在這本自傳性的書中，梅琳達帶領我們進入她的生活和內心世界，坦誠告訴我們，在這期間發生了什麼事，她如何改變自己，如何和富豪丈夫協商平等關係，如何改變世界。　

　　即使她自己不曽察覺，也未主動追尋，生於1964年的梅琳達可以說是十九世紀以來許多世代女性主義者夢想的女兒。她生長在對待兒女沒有差異的家庭，得到完整的科學教育。在天主教女中念書時，電腦科技剛萌芽，男校有開課，她的女數學老師堅持女生也應有機會學習，不可落在男生後面，要求校方購置電腦，自己則利用晚上下班後自費進修資訊科學，白天傳授學生，啟發了梅琳達的興趣，畢業後進入杜克大學主修電腦，在這個新開發的領域取得了領先的位置，而老師自己也拿到碩士學位。梅琳達唸完研究所後，到當時最大的電腦公司IBM應徵工作和後來進入微軟公司，運氣都特別好，遇到優秀、誠懇而且提携女性的女主管，（當時在這個行業女主管十分稀少，）增強了她的自信，開發了她的潛能。受到這些際遇感動，她也立下心願，將來要支援和提拔更多丶更廣大的女性。她相信女性在許多方面的表現不如男性，不是沒有能力，而是沒有機會。數十年來，她盡力為女性，特別是貧困的第三世界女性，掃除障礙，創造機會，而成為婦運接力中的一支強棒。

　　她和世界首富比爾蓋茲的平等婚姻關係也是女性主義夢想的實現。十八世紀自由主義先驅洛克丶盧梭等人雖提倡以情感為基礎的伴侶婚姻，視婚姻為自由、平等雙方締結的契約關係，卻認為男性因能力較強自然居於上風，女人則自願順從丶取悅丈夫來換取關愛。十九世紀自由主義女性主義的重要推手約翰米爾卻與之大異其趣，他認為理想的婚姻是「兩個身心完善丶全然平等的個人，各自擁有優越的權力與能力，但旗鼓相當，彼此欣賞仰慕，在成長的道路上，輪流享受帶領和跟隨的樂趣。」這段描述和梅琳達所追求的「愛、尊重、互惠和團隊精神、歸屬、相互成長的感覺」十分相近。一百多年前米爾懷疑能夠理解這種境界的人恐怕不多，我相信即使今天人數大約仍十分有限。梅琳達努力與叱咤商場的風雲人物丈夫建立平等的黟伴關係，其中重要的轉折點是她克服自卑，不再隱身，以共同創辦人和董事長的身分從基金會的幕後走到幕前，對外發言，與丈夫切磋成長，擕手並進。

　　而比爾樂於與妻子平等互動，在某些領域中跟從她的帶領，隨她遠赴印度，與貧困的性工作者圍成一圈坐在地上，傾聽她們的心聲和需要，甚至感動落淚，應是受到他自己的女性主義者父親影響。老比爾在華盛頓大學唸書時，認識十分活躍的妻子瑪麗，並且為了支持她競選學生會會長，放棄自己原來支持的候選人。老比爾的母親也是華大校友，喜歡打籃球，所以蓋茲家族不排斥女強人，反而彼此欣賞，享受互相學習以及一起從事公益的樂趣。

　　梅琳達的基金會工作讓她深入非洲、印度最貧窮的地區，住在當地人家中，跟著女人去砍柴、打水、燒火…體驗她們日常的生活。她最初從幫助這些女性避孕和做好家庭計劃開始，雖然避孕違背她信仰的天主教教會的立場，但她相信可以幫助母親保護孩子，避免因生育過多而使全家人落入貧困的深淵。同時她也認為禁止避孕的法律由男人制定，用來管束女人的性行為，若女人能參與立法，一定不會同意，於是決定公開為家庭計劃代言。接下來她發現為了改善女人的生活和子女教育，需要做更多事，而組織女農自助團體，協助她們提升生產力，增加收入，改變性別分工（如步行到一、二十公里以外的水井去取水不再只是女人的事，而由夫妻共同分擔，或者由丈夫騎單車去做），建立平等人際關係。她自己也從這些極端困苦的女人身上學習到人生智慧並汲取生命能量。梅琳達相信生命等值、人人平等，富豪並不是一切事務的專家，富豪大灑錢有時反而會壞事，年長男人也不應該將年輕人和女人的功勞據為己有，所以比爾和她都願意破除階級意識，虛心向不同的對象學習，並且深自反省，修正自己的看法。

　　梅琳達的最高目標是達到平等之後，進而讓人與人互相連結，互相關愛，共同提升，創造生命的價值。她以自己的人生為女性主義做了最好的註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