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像1 畫像2

遊民畫家泊仔送的畫像,在左圖中白鳥的右下方,就是他自己。

  我想我是一個認真的人,有時候到了嚴肅的地步。還記得剛入小學的第一課就是ㄅㄆㄇㄈ,老師說下週要考,可是一週過去了,我還沒全學會,急得不得了,回家就發燒了,媽媽還得幫我惡補。下星期老師竟然完全忘了考試這回事!而我至今餘悸猶存。
  最近一位好友退休,她在嚴肅這件事上比我更勝一籌,在我們為她舉行的餐會中一絲不苟地討論未來生活的意義,我勸她不必急,不妨先混一混。李豐(寫《我賺了四十年》的那位台大醫師)在電話上聽了我的轉述,大笑道:「你混得怎樣?」我說:「不錯啊!」她卻不以為然:「我聽妳聲音就知道妳還是那樣,說話太快了!」幾十年來她一直勸我慢下來。慢才能品味生活,才能靜攬人生,才能修鍊身心。
  不僅需要調整步調,我也想改變自己的寫作風格,輕鬆一點,閒適一點,更多一點生活,多一點感覺。渴望有自己的部落格,不被字數、時尚、市場、刊物風格、主編好惡綁住。大部分是為自己寫吧,也為了分享,至於未來,就交給上天了。 email: yenlinku@mail2000.com.tw
 

2009-09-13

走過從前--王鼎鈞回憶錄之四「文學江湖」讀後

本文發表於星島日報副刋

顧美翎

(之一) 夜半廣播

  從小,我們比別家的孩子多了一位疼愛我們的外婆,因此倍受羨慕。對我們來說,外公只是外婆手中那僅有的一張一寸的小照,直到有一天,一位鄰居悄悄的來告訴父母,他昨夜聽到了外公在對臺廣播中報出我父母的名字,一番心戰喊話之後,要求母親寄一斤豬油給他。從此,外公在我們腦中有了比較具體的影像。從此,我們也因為是能被信任的共犯,而覺得自已突然之間長大了。

  當年偷聽中共對臺廣播,若被人檢舉告發戴上通匪的帽子,是很嚴重的一件事。但是鄰居、朋友之間,仍悄悄的交換著夜半不寐聽來的對岸親人消息,以解兩地懸念。

  多年後,兩岸解禁,與大陸的親人聚首,才知道原來他們當年沒啃過草根樹皮,我們也不是只有香蕉皮可吃。


(之二) 身旁的特務

  童年時,我們從牆上的標語、官方的文宣中,懞憧的學到了「匪諜就在你身邊」「檢舉匪諜人人有責」。然後,從父母和鄰居的耳語和警告中,記住了「特務就在你身邊」「小孩有耳無口」。

  我們的床邊故事不僅是西遊記、水滸傳、白雪公主、安徒生童話,還包括抗日逃難、躲避空襲、渡海來臺。童稚的心靈已略知國難家愁,也懂得多言招禍的嚴重性。年紀稍長,得知一向笑呵呵的鄰居某伯伯已派赴敵後工作,伯母日夜擔驚受怕,原來,他一直是特工。也曾有同學悄悄告訴我,她父親是工作單位裏的安全人員。她那清癯斯文、曾是青年軍、畫得一手好畫的父親,在年節時還為書店手繪中式賀卡貼補家用,怎麼看也無法與陰森的特務聯想到一起。我只見到一個愛護子女、為生活而操勞的慈父,無從得知他是否曾告密?為國鋤奸?或入人於罪?

  進入社會工作後,我大致能認出那些安插在機構內的安全人員。經過數十年杯弓蛇影的統治,民主意識已日益抬頭,以忠貞自許的他們,也知道大勢已是強弩之末,多半時間是沉默的,暇時鋪幾張報紙、靜靜的練字。就像是荒謬劇中的一群龍套,不知何時布幕終將落下。原來,他們也只是卑微的卒子,聽命於人。

(之三) 文藝青年

  大姊高中時醉心文藝,參加了暑期文藝營後更覺不足,又報名加入中國文藝函授學校,不時收到函校黎中天老師批改習作的信件,讓弟妹羨慕又敬佩。我至今仍記得印在密密書寫的十行紙上端的「麗日中天」四個大字,如此的明朗浩蕩,傳遞出他對文藝青年的鼓勵與提攜。我們濡慕那麗日春風,又怎知黎老師當年卻是生活在背陽的那一面,因堅持風骨而備受打壓‧艱苦度日。

  歲月流轉,繞過半個地球、走過數+寒暑,才從書中得知原來黎老師和王老師鼎公曾是肝膽相照的至友。而我在邁入天凉好個秋的季節,終於抓住機緣,報名加入了文藝中年的行列。

(之四) 有生之年

  曾幾何時,「反攻大陸解救同胞」的呼聲日漸稀落、低沉、終至匿跡。隱隱之中,總覺得在我們小一輩有生之年,應該有機會踏上故土。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那麼快,快得在外婆有生之年都可以不止一次回大陸探親。

  第二次是我陪她回去的。外公當年留在大陸,外婆陪著父母和襁褓中的大姊赴臺,原以為幫小家庭安頓好之後就回大陸。誰知道鐵幕很快就落下,從此分隔兩地。

  在外公有生之年,兩岸雖未開放,我們姊妹先後趁著在外遊學的機會和他通了音訊、寄了照片。說是探親,其實是探墳。外公的墓地在鄉下農家後面陡峭的小山崗上,人跡罕至,攀爬不易。他再婚後所生的子女帶領著我,手腳並用、披荊爬山才能來到他墳前,外婆和「姨婆」留在山腳下等我們,攜手話家常。假如外婆當年赴臺後轉回大陸,他們的人生不知是何光景?假如外公當年不因「二二八臺變」而拒絕工作單位來臺接收的派任,我們的人生又不知是何光景?

  探親的下一站是探訪外婆的外甥。從他子女身上,可以很明顯的看出文革在青年人命運上劃出的鴻溝。長子的年輕歲月被全然的浪費了,無一技之長,常年待業。較年幼的弟妹在文革後有機會受教育,趕上改革開放、向錢看的機運,都有不錯的工作,其中一個兒子在正職之外還在市中心開了一家飯店,由打扮時髦的媳婦主持店務。她看到我一身輕便的牛仔褲、運動衫,狐疑的問:在美國的人都是這樣穿的嗎?我看著自己的一身土氣,想著外婆和無數同輩人颠沛困顿、浪擲大半人生的憾恨,不禁覺得歷史是多麼荒謬的在嘲笑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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