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在朋友臉上發現人生的第一線縐紋,髮際發現第一根銀絲。並非駐顏有術,反倒因為我是一個沒有梳妝台的女人,甚少攬鏡,待仔細端詳,發現自己和友人原來同步老去,朋友其實是我的一面鏡子。
數年前因健康檢查被幾家醫院懷疑得了癌症,且可能己擴散。在住院切片之前,我清除了不少個人所有物,也簡單交待了後事,深怕將來成為別人的負擔。住院前一天,去象山走了一圈,心想,或許此生再也無力走上這些石階了。當時以為自己會成為朋友群中第一個告別者,結果卻逃過了一劫,在切片之前。
萬萬沒料到,印象中從不生病、充滿活力的至慧竟成為無常的第一面鏡子。她接受食道癌的事實,勇敢面對,當時我在國外,打電話回來,她坦然自若地敍述病情和治療計畫,我叮囑她不要抽煙,要早睡早起,要練功,她笑著說,早就做到了,現在天天跟著海潮在醫院旁的小公園打太極拳,還反過來問我,你一天練多久,換成我不好意思回答了。
至慧一向思路清晰、擅長分析,絶不情緒用事,朋友們為壞消息惶惑惘然,她仍是那股靜定的力量。每次打電話去醫院,她都談笑一如往常。最初治療效果不錯,腫瘤變小,組織也鬆散了。但連續的強勢藥物顯然毒害了身體器官,她說,白血球一直下降,所以要暫停療程。治療告一段落後,她打算到山上找個地方靜養,因我曾有短暫的山居復育經驗,要我替她規劃,我們討論了幾個可能性,她冷靜分析,一點也不遺漏細節。
我和恩伶約好了一起去看她,尚未成行,至慧已住進加護病房。我們趕到加護病房,一左一右,為她加油打氣,期望喚起她堅持下去的意志力,因為我們還有那麼多尚未完成的共同願望,包括那場紙上談兵已久的音樂會。至慧顯然聽到了,卻已無力回答,只落下一滴眼淚。
看到她全身插滿管子,裹在白被單裡,無法呼吸,不能言語,我與恩伶聲聲呼喚,想喚回豪氣自在的至慧,再聽她說話,看她微笑,一起扮末路狂花;心中也有另一個聲音,不如早日結束苦難吧。
還來不及再去看她,恩伶就打電話來說至慧走了,秀英要我們唸佛號,迴向給她,祈求她早日投胎。我悄悄改了祝願:至慧,喜歡去那就去那,去探索那無限可能的未知吧。你總是走在我們前面,最勇敢、最好奇、最不畏艱險,揹了背包就可以上路的。
而我們,暫時留在後面的,即使失去了至慧,失去了按下電話鍵就可接通的力量,也得好好想想,要如何活得無憾,死得尊嚴,才算不虛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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