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像1 畫像2

遊民畫家泊仔送的畫像,在左圖中白鳥的右下方,就是他自己。

  我想我是一個認真的人,有時候到了嚴肅的地步。還記得剛入小學的第一課就是ㄅㄆㄇㄈ,老師說下週要考,可是一週過去了,我還沒全學會,急得不得了,回家就發燒了,媽媽還得幫我惡補。下星期老師竟然完全忘了考試這回事!而我至今餘悸猶存。
  最近一位好友退休,她在嚴肅這件事上比我更勝一籌,在我們為她舉行的餐會中一絲不苟地討論未來生活的意義,我勸她不必急,不妨先混一混。李豐(寫《我賺了四十年》的那位台大醫師)在電話上聽了我的轉述,大笑道:「你混得怎樣?」我說:「不錯啊!」她卻不以為然:「我聽妳聲音就知道妳還是那樣,說話太快了!」幾十年來她一直勸我慢下來。慢才能品味生活,才能靜攬人生,才能修鍊身心。
  不僅需要調整步調,我也想改變自己的寫作風格,輕鬆一點,閒適一點,更多一點生活,多一點感覺。渴望有自己的部落格,不被字數、時尚、市場、刊物風格、主編好惡綁住。大部分是為自己寫吧,也為了分享,至於未來,就交給上天了。 email: yenlinku@mail2000.com.tw
 

2009-12-08

足下

顧燕翎 2009/12/08聯合副刊

  小時候喜歡聽外婆說陳年往事。坐在她膝下,思緖隨著她的聲音回到二十世紀初,那舖著青石板、門口流水潺潺的江南小城。其中難忘的一段是外婆的纒足史。

  說史實在太誇張,因為外婆只纒了一天,卻深刻左右了我對纒足的態度,遠遠在國族主義、女性主義的教導之前。

  像許多同時代的女性,外婆在五、六歲的時候就被用糖果哄著纒上她的雙腳,一層又一層裹腳布彎折了她的腳趾,縳住了她的腳背,她哭喊、反抗,無法逃離。忍受了一夜疼痛,第二天一早,她找到一把剪刀,剪掉了裹腳布,並在疼愛她的姨母那尋到庇蔭,逃脫了纒足的宿命。若非當時天足的論述已起,儘管姨母保護,五歲的小女孩恐怕仍會再被送進纒足的牢籠吧。不論如何,那時江南的審美標準仍崇尚纖巧細緻,階級意識也不允許中上人家的女孩擁有一雙大腳丫,因此她仍得穿緊密的鞋襪,避免雙足長得粗大。

  我天生大手大腳,手指長,腳趾也長,而且第二個腳趾頭特別突出,老愛頂破襪子,伸出頭來。被迫踡曲在鞋內,十分不適。因此若是有機會,我總愛穿涼鞋,解放我那快要變形的腳趾。好在我的工作有很長的暑假,所以漫長濕熱的夏天我經常短褲涼鞋行走校園,輕鬆自在。只是上課期間從未像男同事般穿著短褲進教室,現在回想不無遺憾。

  離開校園,進入政府工作,我的服裝規距了許多,收起了短褲,開始添置套裝,只是仍忍不住常常穿上涼鞋或綁鞋帶的便鞋,方便快速行走。對於這件事,我思考過許久,若雙手可以自然裸露,不形成禮儀問題,為什麼腳不可以?我找不到說服自己不得露足的理由──除了纒足的餘緒。纒足時代,女人的腳是性感的象徵,也是最不能露的身體部分。那麼當我們不再纒足,性感帶也轉移了陣地,雙足不也可以同時得到實質和精神的解放嗎?

  我雖然說服了自己,卻沒機會說服週遭的人,1999年我在公務人員訓練中心首創女性領導班,班上聚集了市府的精英女性,大家猩猩相惜,情同姐妹。不過顯然我的足服不符合她們的時尚和禮儀標準,雙方對於女性應以何種姿態躋身男權世界也有不同的視野,全班竟然集資送了我一雙黑色包頭的半高跟鞋,她們不僅設法取得了我的腳樣,還偷偷試穿了我的鞋,保證新鞋一定合腳舒適.雖然有一點跟,但很粗,很好走路。

  後來我轉到社會局工作,辦公室搬到了市政府,更接近權力核心,關心我的穿著的人就更多了,只是想要改革的業務太多,占據了我所有的心神,無暇用心於衣飾,不過大部分時間我都規規矩矩地穿上那雙盛滿情意的半高跟鞋。有一次偶爾換上涼鞋,走到電梯口,不巧碰到一位局處首長,男性、資深,他大概從不准屬下穿涼鞋,打完招呼後,竟直直盯著我的雙腳。我繼續保持著或許優雅的微笑,心裡盤算著,還要多久才能改變他的腦袋呢?十年,還是半世紀?

  就在各懷鬼胎中,我們踏進了同一部電梯。


後記:任滿之後,我便衣涼鞋回到江海,那位男同事衣裝畢挺留在魚缸內力爭上游,做到全國教育的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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