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像1 畫像2

遊民畫家泊仔送的畫像,在左圖中白鳥的右下方,就是他自己。

  我想我是一個認真的人,有時候到了嚴肅的地步。還記得剛入小學的第一課就是ㄅㄆㄇㄈ,老師說下週要考,可是一週過去了,我還沒全學會,急得不得了,回家就發燒了,媽媽還得幫我惡補。下星期老師竟然完全忘了考試這回事!而我至今餘悸猶存。
  最近一位好友退休,她在嚴肅這件事上比我更勝一籌,在我們為她舉行的餐會中一絲不苟地討論未來生活的意義,我勸她不必急,不妨先混一混。李豐(寫《我賺了四十年》的那位台大醫師)在電話上聽了我的轉述,大笑道:「你混得怎樣?」我說:「不錯啊!」她卻不以為然:「我聽妳聲音就知道妳還是那樣,說話太快了!」幾十年來她一直勸我慢下來。慢才能品味生活,才能靜攬人生,才能修鍊身心。
  不僅需要調整步調,我也想改變自己的寫作風格,輕鬆一點,閒適一點,更多一點生活,多一點感覺。渴望有自己的部落格,不被字數、時尚、市場、刊物風格、主編好惡綁住。大部分是為自己寫吧,也為了分享,至於未來,就交給上天了。 email: yenlinku@mail2000.com.tw
 

2012-02-07

都市的漂泊者


晚春的東京早晨,灰暗的天空中飄著細雨。向旅館櫃台探詢如何到代代木公園,年輕的帥哥以為聽錯了,代代木?公園?你要去公園?是的,我想去看遊民。



還好,只要換一次地鐵就到了,下車後走了一大段上坡路,找到了公園入口。一進門鐵欄柵旁站滿了撐著雨傘的男人,(女人到哪兒去了?)年齡看來在四十到六十之間,僅有少數年輕人。三三兩兩靠著鐵柵站著,灰色或黑色的背包掛在欄柵上,聊天、喝飲料,或只是獨自沉默著。黃膚的日本人中間點綴著兩三個棕髮的白人,是遊民國際交流?還是研究者?或介於二者之間?

雨中的公園幾無遊人,繞了一圈,在小丘陵的樹叢中隱約看到一片深藍。沿著坡道走上去,原來是一個接一個的塑膠帳篷,大小高低,總共數十個,有的經過精心整理,前面放著遮陽傘、腳踏車,帳篷上開著氣窗;也有的簡單潦草,低矮僅可容身。不過全部清一色的藍,連「戶外」堆放的「財物」也用藍色塑膠布蓋著。除了一兩人留守,帳篷都空著,主人大概都到公園門口去了。

這是我在東京三天的最後半天,總惦記著每個都市邊緣的這樣一群人,他們如何生活?如何被對待?即使言語不通,也想去看一看。

在台北市社會局服務期間,開始認識遊民,特別是在SARS風聲鶴唳之際,社會急欲尋找替罪羔羊,以為只要把那些趴趴走的流浪者關起來,就可以消滅疫情了。當時我想,要是社會局長不站在他們這邊,還有誰呢?後來終於證明,遊民也只是SARS的受害者,不是傳播者,卻失去了新聞性。從那時,我對這些棲息於社會最底層的人就存有一份牽掛。到每一個城市都想尋找他們的蹤影。

在台北市漂泊的遊民數以百計,各有自己的故事和人生的選擇。泊仔是曾經接受我們照顧的一位,同仁在火車站發現他,帶了回來,當時的他退縮寡言。有些遊民飄蕩成性,來了又去了,而他卻選擇了留下,在社工的循循善誘下逐漸展現才華,也讓我們知道了他的故事。原來他曾是一位小有名氣的漫畫家,曾改編武俠小說,出版漫畫集,皇冠出版社曾為他出版《蜀山劍俠》,銷路不錯。時代無情,電腦興起後,他因為用筆墨作畫速度不及電腦,而遭到淘汰,最終流落街頭。為了幫他重建自信,同仁替他找到以工代賑的工作,代他租房子,還為他在社服中心擺了一張辦公桌,讓他可以安心作畫,我也送了他一些畫具。我部落格首頁那幅騎腳踏車的漫畫就是他在那張辦公桌上完成的。他不止重拾了畫筆,也接受媒體訪問,面對麥克風時不再閃躲,可以侃侃而談了。泊仔很大方,有了收入之後,喜歡買零食請客。

我離開社會局時,泊仔又畫了一幅畫,我乘著白鳥,他在下面邁著大步,背景天空上撒了許多紅色的心和跳躍的音符;另一位遊民則親手為這幅畫做了木框。在歡送會上,他們穿著不十分合身的深色西裝,在同仁的歡呼聲中,大方走過閃光燈,走上舞台,送上禮物,那是我終生難忘的真情時刻,感到所有的努力都是如此值得。

從東京回來後,我迫不及待打電話給曾經一起夜訪遊民的小童,打聽泊仔近況。小童說,泊仔胃出血去世了,運生(綽號「遊民教父」的社工同仁)一直陪伴他到最後。他住院期間,精神和身體狀況都不好,有被迫害妄想。泊仔是台南人,一生未婚,被世界遺忘的本名叫傅杰。

生命帶著不同的功課來到世間,以各自的步調走這趟最終注定孤獨的旅程。偶爾,在短暫的相遇中交換了一個眼神、一抹微笑、一份好意,而瞥見了彼此的靈魂,留下難以抹滅的印記。


全文網址: 都市的漂泊者 | 聯副‧創作 | 閱讀藝文 | 聯合新聞網 http://udn.com/NEWS/READING/X5/6883292.shtml#ixzz1leNQ8peO

1 則留言:

匿名 提到...

我讀大學的時候(1970年代),洪小喬的「金曲獎」是熱門的電視節目。她戴著寬邊大帽,遮住半個臉,抱著吉他,輕唱「風吹著我像流雲一般,孤單的我只好去流浪」,迷死了一向瞧不起「國語歌曲」的大學生。
若干年後,作家三毛以她的吉普賽裝扮和撒哈拉故事風靡台灣校園。
我在瓦哈卡認識的美國人,都有像樣的營生,也都以「流浪者」自許。
這些人大概不會給泊仔買畫具。
這些人是 BoBo- Bourgeois Bohemian,中產階級的波西米亞人。這個簡單的矛盾詞,很生動地描繪出我們這些人對社會弱勢族群關切的深度:我們寫了文章、唱了歌,我們穿了西班牙或是非洲風味的衣服,我們的責任已了,可以去星巴克喝咖啡、擺龍門陣了。
啊!但是有人在辦公室裡給泊仔擺了個桌子,有人在雨中探訪代代木的游民,有人為這些漂泊者留下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