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愛」見證女性生命力

顧燕翎

　　二月底，我正準備前往紐約參加聯合國婦女地位委員會的年度活動，接到了一封電子郵件，現代婦女基金會寄來的，要我幫她們的紀錄片「超越。愛」寫一篇推荐文，一週內就要繳稿。眼看晚上就要上飛機了，那有時間看紀錄片？出國往往是停止做任何承諾的最好理由，曾經有一位好友告訴大家她出國了，實際則是閉門苦讀，享受了一個月的清靜。於是我客氣地婉拒了，心想，到了國外，可以喘口氣了。

只是，過沒多久，電話鈴響了，那頭是現代的同仁，她可以再多給我一個禮拜，意思是我可以帶著DVD在路上看，然後把文章傳回來。網路時代真的是天羅地網，無所遁形，出國已經無法成為逃避的理由。於是我說，好吧，但我不是住在台北，快遞趕得及嗎？她問了我飛機的時間和住址，掛了電話。

下午開始下起雨來，快下班的時候，一位年輕的小姐騎著摩托車來按我家門鈴，她送來了DVD，原來是現代在竹北設有服務中心，社工不只無所不能，也無所不做啊！

在旅途中，我儘量找出時間，一點一點看完影片，慶幸自己終於把不可能變成可能，也在這部影片中看到把不可能變成可能原來是女性共同擁有的生命力量。

現代基金會長期推動親密暴力防治工作，陪伴受創女性渡過磨難，重拾生活步調，浴火重生。對於暴力倖存者而言，這是艱困漫長的人生路程，對於保護性業務社會工作者又何嘗不是？除了付出無比的愛心與毅力，還得以創新的精神，為倖存婦女尋找自我的使命、規劃有意義的社會行動，協助她們身心復健。「超越。愛」紀錄的便是其中一個歷程。

她們選擇的復健方法之一是集體去完成一項過去從未想過的、不可能的任務：登上玉山。在訓練過程中，發現玉山的排雲山莊正在整修，排不上時程，於是改為更具挑戰性的雪山。雪山標高3886公尺，與玉山同屬「五岳」，是台灣最具代表性的五座高山之一。這樣的選擇展現無比的氣魄，我雖然愛爬山，但從未夢想過百岳，最多是當天來回的小百岳。

這群歷經生命磨難的女人從24歲到57歲，閩南、客家、原住民到新住民，共十三人，從未謀面、來自台灣各地、生活背景各異，唯一相同的是性別暴力的遭遇。

　　在這場生命的實驗裡，參加的人和帶領的人幾乎全是女性，開始時受創的婦女面對茫然的未來掩面啜泣，社工在一旁鼓勵。最後，登上了雪山頂，受創婦女們雀躍，卻是社工們發現不可能的目標竟然達成了，回想往日的焦慮煎熬，激動淚下。攀登百岳是所有登山客的夢想，卻遠離多數家暴婦女的生活現實，但就是在這全然陌生的挑戰中，這群歷經挫折的婦女丟掉了熟悉的反應模式，回到生命最初始的單純、自信，彼此扶持，在歡呼聲中，完成了攀上雪山的壯舉，找到了生命的動能，也發現完全憑藉己身力量就足以創造快樂。她們終於相信，生命的道路再艱辛、婚姻再不完美，只要有方法、有伙伴、互相支持，自己仍可以挑起重擔走下去，走向光明、走向快樂。社工們也可以相信，她們的努力不會白費，她們的勇敢嘗試將改變處理家暴的模式、開拓婦女旺盛的生命力。

　　這份生命重建的記錄雖然見證了受創者的生命力，卻也對教育、社會工作者以及決策者拋出了值得深思的問題，受創之後的復健固然值得努力，值得付出預算，卻是否為時己晚？那些讓人心疼的傷害畢竟已經發生了。這些傷害可能避免發生嗎？可以減輕嗎？

若生命力的開發是我們社會重要的價值，那麼，是否可以在政策上受到更多重視？在教育歷程上更為提早？早到個人受暴之前、跌倒之前、進入婚姻之前，甚至從小開始；若更多教育資源從善後轉移到預防，及早讓女性（男性又何嘗不可）學會愛自己、相信自己、強健身體、享受生命，將可以減少多少身心的創傷！又可以為個人和社會憑添多少正面和創新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