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父親 In memory of my father

顧燕翎2016/6/15

　　

　　爸爸6月6日傍晚過世了，享年93 (1923-2016)。

    　爸的最後一段路平靜安詳，我們選擇了居家安寧照顧，居家服務公司派護士定期探視，我們的護士吳小姐來自台灣，很專業又有愛心。視情況每週來一次到每天一次。

   　 老爸最後兩天進入彌留期之前頭腦都十分清醒，他的病情醫生自始據實以告，他坦然面對，在病痛中仍顧念家人，維持居家生活的平穩和樂。幾個月來我們在病榻旁輪流照顧，他都很體諒，努力配合，即使體力日衰，也儘量自己翻身，避免褥瘡，還不時設法安慰傷心的老媽。他不常說笑話，卻應對敏銳，未失幽默感。在最後的時日，吳小姐問他，時間不多了，你還有什麼想見的人，他說：吳小姐。

　　爸生於戰亂動盪的年代，自幼和哥哥一起離開崇明老家，投身軍旅，哥哥憲章抗戰勝利前一個月在保衛寧海（浙江）戰役中殉職，年僅25歲。爸則輾轉由江西進入抗日戰爭時期江蘇省立旅渝聯合中學，和媽成為同學，日後締結姻緣。中學畢業，爸考入空軍機械學校，其後奉派至美國空軍研習飛機及發動機，以優異成績結業。爸也始終對機械保持濃厚興趣，曾任教空軍機械學校、巡迴各基地講課，在那物資缺乏的年代，他自豪嗓門夠大，在大講堂上課也不需要麥克風。爸喜愛飛機和汽車，汽車風扇上總掛著三妹送的小飛機，92歲仍以高分通過駕照考試。

　　爸不是手不釋卷的類型，但凡事用心揣摩，興趣廣泛，照相、踢足球、騎單車、做菜、橋牌…，只要能上手的他都做得很好。可惜年輕時家庭負擔重，沒有機會發揮，曾做過的偵探夢也從未實現。臥病時和二妹講起帶她去看機校腳踏車競賽，比慢比快他都是第一，女兒在旁加油豉掌，六十年後憶及往事還是笑容滿面。

　　爸的一生因時代因素頗為坎坷，但終算圓滿，有愛他的家人和朋友。病後弟弟毅然從佛州搬到加州，照顧父母；妹妹的兩個女兒三月從美東過來探視，住在本地的兒子也經常來看外公。美國出生的孩子努力用中文和外公談天說笑，給老人家很大的安慰。

　　爸爸放下了塵世的擔子離去，我們懷念他，卻發現他並沒有真正離開，他活在我們心裡，讓我們更珍惜共同的回憶；我們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爸爸、在彼此的笑聲裡聽到爸爸，我們不只延續他的生命，也期望能延續他的善良、正直、睿智...，在比他的人生更寬闊、安全的世界裡，活出他未曾擁有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