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美翎
一.記憶的盡頭
二.照護者新語 - 盲人騎瞎馬
老太太陪輕度失智又重聽的老先生定期回診,代為傳答醫生問診:
醫生: 我開的藥有沒有按時吃?
老太太: 他說他腦筋不清楚的時侯才吃, 清楚的時侯就不吃。
醫生: 這半年以來記性有沒有什麼改變?
老太太: 沒有。
醫生: 為什麼這麼說呢?
老太太: 他記性不好的時侯都會跟我說他記不住,但是他最近都沒有對我說起。
當年她工作一穩定下來就飛回老家去接母親來同住,讓出臥房,一起度過了最初的適應期,結束了兩地懸念的日子。 母親年輕時曾赴日留學,離家獨立生活過,很喜歡眼前的新環境,開始依照日程作息,生活規律,每天繞著公寓社區走路運動、閱報、彈琴、畫圖、做飯,週末假日買菜、吃館子、上教堂、聽音樂會, 鄰居、朋友之間也會串門子、同遊增添互動 。
她恍然頓悟,這一年來所有不可理喻的性情改變都指向一個可能- 老年失智。 馬上排期陪母親去看家庭醫生、神經內科醫生,經過各項指標查核,排除了其他可能的原因之後,終於認定為早期阿滋海默症,醫生明確的告知目前仍然沒有療癒的方法,幸好發現得早,立刻開始吃藥,至少可以延緩退化的速度,多過幾年較有品質的生活。
於是日子繼續如常的過下去,請來看護陪伴母親出門散步運動、照顧飲食,照舊畫畫、彈琴。 最重要的改變是她設法調整自己的心態,不再執著於跟母親講道理。通過閱讀和參加醫療座談會,她掌握了不要和病人爭執的原則,當病人“無理取鬧”、“執迷不悟”時(例如忘了已經吃過飯,堅持還要吃。或是拒不吃藥,很可能已經不明白“藥”是什麼。),要明瞭那可能是因腦部退化茫然無措之下的自衛反應。設法釐清病人記憶衰退的程度,順勢引導而不是強行說服,才能減低雙方的焦慮和挫折。
隨著記憶衰退,失落、焦慮越顯深重,病人就像迷路的孩子,常會終日惶惑不安。她開始學著順應母親的問話隨機作答:
母: 我要趕快去上學,來不及了。(傍晚時分)
女: 好,穿上外套,我開車送你去。
(穿衣、出門、上車就已經把上學一事忘得差不多,兜一圈就可以回家了。)
(還沒進入狀況前的回答是: 你已經畢業了,還翻出畢業証書作証。)
看護:老太太哭著說要回家去看老爸老母,怎麼辦?
(大概回到二戰時期留學生時代。)
女:(在電話裏跟高齡老母說)我們需要先買機票,我也要跟公司請假才能陪你回去,要不要先寫一封信告訴他們?
母: 好。(看護給了紙筆,老太開始隨意塗鴉 。)
帶病延年八年,日子如坐雲霄飛車。重回首,她深深感念母親年輕時培養的愛好,撫慰安頓了病中惶然的心情。千帆過盡,除了牆上留下的畫作,另一個停格在心的畫面是母親和看護坐在路邊的石階小歇,看到有車經過,老太太揮手攔車,好心的駕駛停下來問她們想去那兒,老媽說:Lincoln Cen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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