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像1 畫像2

遊民畫家泊仔送的畫像,在左圖中白鳥的右下方,就是他自己。

  我想我是一個認真的人,有時候到了嚴肅的地步。還記得剛入小學的第一課就是ㄅㄆㄇㄈ,老師說下週要考,可是一週過去了,我還沒全學會,急得不得了,回家就發燒了,媽媽還得幫我惡補。下星期老師竟然完全忘了考試這回事!而我至今餘悸猶存。
  最近一位好友退休,她在嚴肅這件事上比我更勝一籌,在我們為她舉行的餐會中一絲不苟地討論未來生活的意義,我勸她不必急,不妨先混一混。李豐(寫《我賺了四十年》的那位台大醫師)在電話上聽了我的轉述,大笑道:「你混得怎樣?」我說:「不錯啊!」她卻不以為然:「我聽妳聲音就知道妳還是那樣,說話太快了!」幾十年來她一直勸我慢下來。慢才能品味生活,才能靜攬人生,才能修鍊身心。
  不僅需要調整步調,我也想改變自己的寫作風格,輕鬆一點,閒適一點,更多一點生活,多一點感覺。渴望有自己的部落格,不被字數、時尚、市場、刊物風格、主編好惡綁住。大部分是為自己寫吧,也為了分享,至於未來,就交給上天了。 email: yenlinku@mail2000.com.tw
 

2008-07-29

愛拉:瓦哈卡故事之二

顧裕光

  我竟然完全無法想起愛拉的真名了。

  是1993還是1994年,在瓦哈卡,米非經營的一家小型的殖民風格的小旅館,我們初遇愛拉。她當時是訂房部經理。通常我們在早上看到她,當我們坐在中庭吃早餐,她會經過我們的餐桌到旅館後面的辦公室上班。她有一張典型的、墨西哥鄉下人的面孔,大大的棕色面龐帶著友善靦覥的微笑。油亮的黑髮垂落到腰際。


  我和伙伴當時剛開始經營旅遊業,代訂瓦哈卡的旅舍和規劃旅遊路線。當地大多數旅遊業者對我們滿懷猜疑,他們不喜歡外國人來攪和,但是米非卻很支持我們,他不把我們視為競爭的對手,反而是滿腦創意的合作伙伴,此後我們也的確成為好友。

  我們每年去瓦哈卡四、五趟,通常住在米非的旅館。我們和愛拉沒什麼交往,她不大會說英文,而且總是忙著工作。米非倒是很欣賞她,他說愛拉不過高中畢業,卻聰明勤奮。他還說,愛拉的老家在一個叫查吉拉的小農村,離瓦哈卡車程約45分鐘,村中居民幾乎都是查波達克族,在1532年西班牙人占領之前,瓦哈卡山谷的原住民。

  米非最初介紹愛拉時,用的是她的真名,但他說自己不喜歡這個名字,所以決定叫她愛拉西莉。這倒是一個怪理由,因為他自己的名字米非波設才真正怪異, 米非波設是舊約中一個瑣碎的小人物,生性多疑、不良於行、惹人討厭,為何他父母替他選了這名字?而他居然說他不喜歡她的名字!

  不論如何,他們兩人似乎都喜歡愛拉西莉這個新名字,既然如此,米非可以把她的名字完全改了,那麼我們再簡化成愛拉也未嘗不可吧,比較記得住。

  之後幾年,我們在瓦哈卡設了辦事處,僱了三位職員:伊瑪、艾莎和羅勃。有一天,艾莎突然告訴伊瑪,她找到了新工作,收拾起私人物品,揚長而去。後來我們才曉得,在墨西哥這是很普通的事,辭職的員工通常都不預先告知僱主。這也不是他們的錯,因為新僱主往往要求他們立刻去上班,否則就免談。

  艾莎走了,人手不足,再一個星期就要舉辦一場大型活動,如何是好?

  伙伴想起來,幾個月前聽米非說愛拉辭去了旅館的工作。她喜歡那份工作,一切也都順遂,只是工作時間極為不便。她每天從早上八點做到下午兩點,然後午休兩小時,午休時間人們通常回家午餐再小憩一會兒,四點回來上班,七點下班。住在城裡的員工可以回家休息,愛拉卻無處可去。若她回家午休,時間全部用在公車上,連午餐都來不及吃!五年來每週六天長時間待在辦公室,她終於決定辭職回家。她回家幫父親賣肉,幫嫂嫂看雜貨店,幫媽媽做家務。

  我們想,不知道愛拉是否願意來美國公司工作,朝九晚五,星期六、日休息。我們請伊瑪到愛拉的村子裡去問她自己。

  查吉拉是個小村子,卻沒人知道愛拉西莉,好脾氣的伊瑪也感到氣餒了。碰到下一個女人的時候,她試著描述愛拉,我正在找一位有一頭漂亮長髮的女人,她過去在旅館上班…。沒想到對方竟然說:噢,那是我女兒XXX!?  

  愛拉,或XXX,早已不耐她瑣碎的農村生活了,她聽到我們的工作機會,高興得跳了起來,立刻坐上依瑪的車,來公司上班!

  那是2000年十月的事,愛拉成為我們的一員。就像米非所言,她聰明勤奮,處處留意,工作很快就上手了。然後她下班後主動去學英文,越來越有自信。

  接下來幾年,愛拉徹底改變了。她依舊未婚,她向政府貸款買了房子,從父母家搬出來,獨自住在另外一個城市。她學會開車,買了自己的車。她剪了短髮,挑染了頭髮,燙了頭髮,最後又留回直直的長髮…。唯一不變的是她每逢週末一定回查吉拉看父母,而且工作依然勤奮,笑聲依然響亮。

  我們的業務蒸蒸日上,僱了更多人,愛拉的責任也加重了。一切都在最好的狀態,接著發生了2006年那場暴動。幾週之內瓦哈卡的旅遊毀了,旅館、餐廳和其他商店紛紛關門,數以千計的人失去了工作。我們試著苦撐待變,要求員工暫時改為部份工時。

  十二月中的某一天,愛拉沒來上班,也沒接手機。第二天她很晚才來,提出辭職。

  她找工作已有一段時間了,終於在政府找到了一份工作,一個鐵飯碗。她昨天沒來,去面試,今天就得報到,她回來收東西和道別:
  
  離開你們我很難過,我從來不想這樣說再見,可是,我需要這份新工作。因為我的年紀和其他原因,將來要找工作恐怕更難。你知道三十五歲以上就很難找工作了…?

  就這樣她突然消失了,像六年前突然來到時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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